我自己来看中国的文字,主要弊端是太浅,浅得可以随意跋涉。要刻画一种深刻的文字,有许多的因素在其中制约着。我们姑且不论文字后面的思想,因为这是无法言说的。单从文字的表现手法上来看,中国的文字之所以深度不起来,主要有这些因素:其一是句型过于简短,修饰语并不复杂。一个句子中含上三个以上的修饰语就会觉得冗长罗嗦了;而西方的文字容纳上七八个修饰语也不觉得繁杂。为何这样呢?主要是中国人的用语习惯--中国人喜欢顺着来;也就是不分主渭,(中国文字自古就无语法之说,现在汉语中的语法,是从古希腊借鉴而来。)顺直着就表达出来,往往重要的话都是在后面;如果前面加上过多的修饰语,话就显得罗嗦。
其二是西方的文字与中国的文字语序上存在重要的区别。语序上排列不同,句子中的空间就有区别,所容纳的东西也有了差别。比如中文“他慢慢地站起来。”在英文中却是“他站起来,慢慢地。”我们在上面这两种表达中加上“带着情绪,荒谬,骄横”。前者就变成:“他慢慢地,带着情绪地,荒谬而骄横地站起来。”后者则是:“他站起来,慢慢地,带着情绪,荒谬而骄横。”两者的表达效果出现了极大的差别。前面一句虽然也加上了表示强烈的感情色彩的修饰语“带着情绪地,荒谬而骄横地”。但是因为句子中要表达的意思重点词“起来”放置在后面,当人们读到“起来”时,句子的中心意思也就明白了,前面的“带着情绪,荒谬,骄横”的修饰语也因重点词“起来”而失去了强烈的色彩。而且给人一种无足轻重似的挡着道,显得特别繁琐的感觉。而后面的一种表达,既强调了“起来”这一动作,更强调了“带着情绪,荒谬,骄横”这一重要的感情色彩与心理表现。这样一倒置,原本是修饰语的“带着情绪,荒谬,骄横”变成了独立意义的词,它本身就具备独立的表达功效。而且表达起来显得有节奏,有印记。前者虽然在表达上要顺畅些,但是表达的意思层面重点就是一个“他站起来了”,其他的词在人们的阅读思维里并没有留下太深刻的印记。从两种不同语言习惯的表达中,我们可以看到,中国文字的叙述方式局限了词的使用价值。本来这些词语可以构建更多的独立自主的意思,但因表述的问题而埋没了其中的功效,影响了词的意义发挥。在词意的表达上明显过于拘束,其句子的空间明显小于西方的句子,容纳的东西自然也就比较小,比较窄,比较淡味。
其三是语言组合的过分规范性,用语的过分的恰当性。我们来看尼采的一段文字,“情感的天才,将沉默与注意力加于一切高傲而自傲的东西上面,使起伏不宁的人内心平静而使他们尝到一种新的希望--像镜子一样的静静地流淌,以致内在的天地可以从其中反映出来。--情感的天才,教笨拙而粗鲁的人三思而行并且更巧妙的把握事物,察觉在厚暗的冰下,隐藏和被遗忘的宝藏,它是探测黄金的竿子,探测长埋和禁锢在泥沼和沙子中黄金的竿子。--情感的天才,由于接触了它,每一个人都满载而去,不是被宠爱的或惊奇地,不是因为别人的好东西而感到高兴和抑闷,而是他本身就富有,比以往更新颖,一阵和风把他吹开弄响,更为不定,也许更为精巧,脆弱,创伤,但充满了无以言之的希望,充满了新的意志趋向,充满了新的恶意和反趋向。”
我们姑且不论文字本后深邃的思想,一般人也是读不懂和理解不了的。我们看的是用中国文字表达出来西方大师的语言文字的组合方式;他的一个句子所容纳的东西,可以分装成中国的几个句子。就比如“情感的天才”用我们的文字习惯来打开就是“这个人富有天才一般的情感。”这两种不同的表达表意上并没有多大的差别,其中蕴含的言意就是这个人有非常了不起的情感。但是表达的效果却不同。“情感的天才”更浓重的显示“情感”,同时也渲染了“天才”。这种表达同时出现了两个既相互独立,又相互修饰的词语。两个词同时表达了重要的意义,让人读起来更有感觉的刺激性,显示了浓缩就是精华,压缩就是力量的箴言。后一种表达,表意虽然直白些,明确些,但在主观的认知上,感情色彩上则明显弱于前一种表达。
按我们中国人的语言文字习惯来读上面这段文字,文字之间的修饰均是错位的,均是混乱的,均是倒置的,均是不成样子的;阅读这种看似混乱不堪的表意方式,我们就有一种颠覆,被狂乱的感觉。意识无意中就被颠覆,被捉弄,被迷乱;在这样不痛快的,别扭的语境中,我们的意识也不由自主的得到了改变,得到了创新,得到了提升。中国的文字却往往就只有一个样子--一个毫无别致的,通俗易懂的样子,所有人都在规规矩矩做着同一种表意方式,玩着同一个样版的文字游戏。阅读这样的文字,我们仅仅明白了字里行间所要表达的意思,即文字告诉了我们怎样一件事,或者怎样一个道理;除此外,对我们的精神和情感是没有多深刻性,实质性的影响。
除了语序排列的错乱外,我们还看到文字修饰的错乱。我们绝对不会用“情感”来修饰“天才”,这绝对不符合我们的语言习惯。“像镜子一样的静静地流淌”在我们的文字里是要被当成病句处理,这样的句子在我们的思维习惯里是不能接受和想象的。我们的语言习惯就是规规矩矩的顺流而下,一字,一词的顺位组合。我们的词语就是按它特定的意思得以准确地运用;我们不会把词语当成自己的思想任意组合,随意抛洒,突出一种思维的错乱性,沟壑性,狂迷性;我们的叙述方式不懂得倒着颠覆和混乱搭配。这样的话,读我们的语言时,我们的阅读思维平直而去,基本上不会遇到什么障碍,也基本上不会被阻断;我们的语言中既无暗礁,也无屏障,既无泥泞,也无绊石;这样的平直的语言提升不了多少意识,也不能过多的打入人的意志,成为深深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