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底,要进行这样的转变,首先要转变的是人驾驭文字的思维方式。在表意的基础上下功夫,我们必须有意或者无意的活跃自己的思维。不是让它直线性的平铺而去,而是要让它有立体感,有成长感,有颠覆感,让人的思想和情感能有所感染和蜕变。文字的组合犹如构造建筑物,同样的材料,由于不同的构思,不同的建造,突出不同的形状和美感;无论以何种自由的方式去建构,只要最终的成品能让人感到有气魄,雄伟,壮观,美感和享受,那它就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艺术珍品。我们现有的所谓“白话文”这座建筑物基本上还处于仅作为居住功能的位置上;我们一直难见得到有气魄,有力量,有雄伟的艺术品,就在于我们在改创文字的时候过分强调它的使用性,而忽视了文字在表达思想和情感时所能够自由创设的美感,以及随意释放的深意--文字以不同人的思界组合成奇美的图画,散发出诱人的香味。
现代白话文组合的思界比较低平。思界是人虚拟的精神世界里面的思索空间,这个空间既有高度,深度,也有广度,而且人是无极限的占有和支配这个空间的任意延展和扩充;人们只要愿意去延展和扩充,总是会得到意想不到的收获。白话文的整体艺术效果之所以上不去,就是因为驾驭白话文的人的思界没有打开,文字所揭示的生命力度不够,深思度不够。生命力度太低,深思度太浅,太一般,文字所能到达的文意也就不会太深或太高;既然不深,也不高,以文字表现的文章也就没有多大成就,只不过是一些低层次的,能够遮风避雨实用型的“简单房舍”而已,难成就雄伟大气的艺术珍品。
要延展和扩充驾驭文字的思界,就必须打开生命的盒子,真正的走在生命最本真的道路上。这种“本真”是建立在鲜血和良知上,并抛开繁杂纷争的世俗,回归到生命的原始点;从这个点上开始思索和出发,文字自然而然就会清凉脱俗,有着非同一般的魅力。要打开生命的盒子,思考的就应该是属于全人类的东西;我们必须走向全人类的思想和情感,才能走出颇有局限性的思界。前面说过,人类共同的意志和情感因素极其相同,文字所要表达的无论是自身的,还是外界的东西也基本一致。那么,人们就有必要站在全人类的至高点上来思索问题。思索出来的东西本身就具有高度,那么利用文字所表达出来的东西也就有了极高的价值和意义。
要走在这样一条充满人“本真”的道路上,必须有充足耐劳和超强的意志。阿瑟·叔本华说:“我生来就要给全人类盖上我智力的记号。”就是超强超高的意志造就了他智慧的文字,成为一代哲学大师。生命的意志本身就蕴含着宇宙本身的真谛;人,生来就有扩张自己意志的本能,生来自己的意志就有扩张的要求。正如尼采所言:“人的生命和本能就是一片广阔深邃的海洋,它的本性就是要翻腾,要咆哮,要扩张。人的生命力是不能扼止的,它总要充溢出来,迸发出来,谁要阻止它,谁就是阻止生命,谁要是弃绝它,谁就是在弃绝人生。因此,有旺盛生命力的人,就是应该在生活中显示自己的力量,不畏坎坷,恐吓,而激昂,荡漾。” 这些文字无非表达了他对生命意志的看法,表达了人生命里的意志因素,读起来,的确给人一种力量,而且让人的内心世界有一种振奋和咆哮的感觉。这样的文字视觉上的效果就够有感觉;我们读起这样的文字之所以会有一种强烈的刺激感,就在于他把普通的,看似毫无惊艳的词用他那深邃的思想,极富感情色彩和生命力量的意志,用一种他特有的美感思维组合起来,串联起来,从而完美地展现了他自己思索得来的东西。
相比之下,中国文字里的意志因素是很薄弱的;人们的思想往往很平淡,很浅层,很不经意,文意缺乏自由意志性,表达的自主的见识也很弱小。中国人本身就是一个喜欢妥协,喜欢和谐的民族。 中国尘封在几千年的中庸之道中,走的是一条向内的,凭直觉的非理性道路,融入自然的,天人合一的娴静感造就中国文化的内蕴性和柔和性。黑格尔如此评述孔子:“在孔子的主要作品中,可以看到许多正确的道德箴言,但是他的思想中含有一种反省和迂回性,使得它不能出于平凡之上。”我们姑且不论他是出于平凡之上,还是超越平凡之上;黑格尔之言无疑点破了儒文化的局限性,也就是中国的伦理性文化缺乏分析度,缺乏意志力,缺乏思维感;它仅仅在自身精神道德领域里天女散花地指点迷津,它把人的精神和思想向内的引向人的主观世界,它并没有把人的精神和思想向外的引向广袤的客观世界,并对客观世界产生巨大的冲击力。统治中国长达几千年的孔孟之道,避开了人的理性,紧紧拽住人的心性不放,极度遏止人的意志扩张;在一定道德的范畴里锁住人的思维与欲念,压抑张扬,摧毁直破,忘记伸张和扩展,形成内省之理念,把中国人束缚在柔韧,迂回之中。对这一学说的推崇和受它的控制,以意志为主要因素构成的理学和思学自然受到阻饶,发展也就相当的缓慢。中国文字要超乎于不平凡之上,光有心性是不够的,非要打上知性和理性的烙印不可;我们的文字不是靠感觉得来,而是要靠思索得来,我们除了依一贯作风悟道而来,更应该着手思索,着手思考,着手想象。自然并非与我相合,也要与我相用;文字并非顺应我所想,更应该效忠于我所思;文字提炼于生活,加工于思维,成品于生命;意志是文章的精骨,美感是文章的容颜,情感是文章的血肉,一篇文章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