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在句子的表面构造上,如此平坦,也并没有什么大碍,只要文字的底下的意不平坦就行了。我们再看看另一段文字,“它跳什么?我不懂,老人想。为了显示自身多么巨大?这个我领教了,他想。我倒要叫它领教我是何等样人,但它会发觉我左手抽筋的,这个不妙。我要现实得比我现在更强,并且要确实做到更强。真想变一条大鱼,他想,要具有大鱼的一切强处,来补充我仅赖于凌驾鱼类之上的意志和智慧。”这文字来源于海明威的《老人与海》。文字简短而有力量,既无过多的修饰,也无繁杂的语言,可以说是平淡中见奇,平坦中见起伏。我们可以把这样短小精湛的文字解剖,打开,取出里面的内脏,供我们的意识享用;它们如一把把锋利的手术刀,在我们平整而完好无损的意识里开刀,做手术,划破我们的意识,让我们刻骨铭心的理解生命到底是怎样一回事,它要求我们为它做什么,要求我们怎么看待和支配它。艺术的语言并非要多繁杂,只要有思想的力度就可以造就精湛绝伦的意境和完美无比的想象。
还有,文字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所要表达出情真意切的感情。心灵的泉涌必须是真切地,毫无虚华地,来自生命的最纯洁的表意;情感无需过多的矫揉造作,也无需过多的修饰,我们只要在我们的心灵空间铺上最天然的鲜花,芳香溢满真实,诚恳和热爱。用心灵之露水浇灌出来的花朵必然盛满最自然的阳光。文字并不是繁杂地堆砌在一起,它必须带上我们的思想,穿上我们的情感,走在我们光明正大的脚边;它的真实可靠性可以到达我们誓言的高度;它的灵魂之洁净是我们全身心的信仰;它的情感之纯挚来自我们每一个毛孔散发的热血。随便选拜伦的几句诗来看看,“你也在那儿了!你的生命和爱情,都消逝了,我的爱和生活也陷于绝望;你的形影在我心头萦绕,记忆犹新,教我怎么能承认你已经真的死亡?好吧--我们会重逢,我将这样梦想,用这个想象来填补我空虚的心底:只要还留下丝毫记忆,在重逢的时光,不论我的命运如何,只要你魂魄安谧,这在我就等于得到莫大的幸福、莫大的慰藉!”拜伦的诗让我们的灵魂得以安详,让我们的情感得以真切,让我们精神的梦和情感的梦得以希冀,得以向往,得以圆满,得以最美好的归宿。这是一所能让每一个人都享有的静谧,享有的感染,享有的热烈的宫殿;这是一块能让人找到知觉,找到感觉,找到味觉的圣地。它代表的不仅仅是拜伦的情感,它代表着人类最富于爱意的情感。他的洁白无瑕的表达充满着他灵魂的高洁;他的富于磁性的语言充满着完美的魔力。在这样亲近的,贴切的,挚爱的语境里,我们情感的高度能不有所滋长吗?我们天然的情趣能不有所雕琢吗?我们没有一种想改造我们情感世界的热望吗?文字就是这么回事,就是这个样子,你所看见的,所感受的样子,与你无关,而又不得不影响你。
如果说中西方文字的思维习惯和思维方式相差太大,我们无法从西方文字的角度来探讨中国文字的方向;那么我们可以从东方文字的角度来探讨中国文字的方向。提到东方文字,值得一提的是印度文学大师泰戈尔。泰戈尔的语言风格可以为中国文字的发展找到一块很现实的模板,中国文字的内蕴力绝对孕育得出这样的大师,甚至比他更伟大的大师;只要我们不要抛开世界,不要偏离人类太遥远;只要能够把我们的思想和情感,意识和意志,认知和体验融入到我们的文字里去;只要我们用真实的生命去书写;只要我们把我们的思界扩展到宇宙的范围里去,那么中国文字是可能走出自己的一条既有魅力,又富有生产力的文字的道路。
在泰戈尔美丽庄严的诗篇中,绝对不缺少中国文字的柔美和内蕴之美;他的文字具有清澈,明亮,典雅,超凡脱俗的气质。他的文字之所以能成为世界文化的瑰宝,除了内蕴之柔美外,还具备中国文字所没有的意识扩张力之外化之美。在他清晰,明度的语言中,我们看到了武断的情感力量,我们看到了狂风般的生命力度,我们看到了他那颇有认知,颇有深刻印记的人生轨迹。
我们随便选几句他的诗来读一下:“若是你不说话,我就含忍着,以你的沉默来填满我的心。我要沉静地等候。像黑夜在星光中无眠,忍耐地低着。”“清晨一定会来,黑暗也要消隐,你的声音将划破天空,从金泉中下注。”“你已经使我永生,这样做是你欢乐。”“只要我一息尚存,我就称你为我的一切。”文字之间无不打上强烈的意志和情感的印记,无不在改创着人们的意识观和情感观。我前面说过,世界只关注有生产力的文字;人类荣誉奖章只授予那些能够改造人们思想意识和情感的对人类的生存和发展贡献的文字。这样的文字并非是一个人的意识与情感,它代表着一类人所向往的意识和情感。泰戈尔所作文字透露出来的美感与人类的审美情趣一致;他的思想和情感的感度和世界上所需要的,所崇敬的,所希冀的达到了和谐统一。他是站在一种唯美的想象空间来引导人类,这个唯美的想象空间就是无论历史的,社会的所产生的全部人在共同的最高意识里对自身所能体验的崇高精神追求的一致赞许的表达;这个表达是一股巨大的人类洪流,它犹如真理一样涌向生命的彼岸。简单来说,就是人类对美的体验在认知上达成共识;这个共识点被称为大师的诸如泰戈尔之类的人发现,掌握并有所发掘,这也便是大师之所以能成为大师的缘故吧。
要造就一种大师级的语言,他必须有大师级的情感,他必须如瀑布一样懂得自由奔泻,如大山一样天生就峻拔,如大河一样自然长流,如野地一样闪现荒漠;他必须有力量套住人类最狂野的,最火热,最动情的情感;他必须不失牺牲一切地满足人类不知满足的欲望,他必须有磁力吸住世界上最美的音乐;他必须毫无虚张的,悄悄地告诉人类一个从未有人知道的真理;他必须忘记自己,忘记世界,忘记人类,记住灵魂。就这样,他的声音必须高过阿尔卑斯山上的魅影;他的足迹必须踏红世界的每一寸土地;他的灵魂必须游遍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他必须独立成为一林,独立成为一风,独立成为一种语言,一种旋律,独立成为一种生来就有为无数的人盖上印记的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