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阿克太琪,这到是真的,但我们不是正在把它们纳入一个共同的架构么?至于此处的应然指什么,它肯定不是指幻想,或者理想。历史上幻想的花样不少,不过诗人、艺术家也许更感兴趣。或许可以说,它是指历史中的人们认为经他们的努力可以合理达到的必然,具体在我们这里,就是社会治理方式在具体的历史情境中应该具有的朝向。我们是以程序系统作为比较基点的。
阿:瑟瑞斯,难怪你在分析雅典、罗马时流露出一种倾向:仿佛古人在使用我们现在的概念,只是囿于他们自己的知识,这些概念结合着另一种应然。
瑟:阿克太琪,你的感觉是敏锐的,正好道出了我心中某种隐约的感觉。不过,这或许是历史分析(史论)不可避免的困境:我们尽可能以古人的眼光看历史,但这种眼光终究还是我们自己的眼光。意识到这种困境,或许能够帮助我们摆脱知识的傲慢。
坡:这就好象被屏幕上的情感打动的人,常常对生活中微妙的感情反而视而不见。因为他们到底是为自己,而不是为别人被打动。
阿:也相当于说,即便我们能够完全复制古建筑,但它们毕竟只是仿古建筑。
瑟:都有道理。历史的屏幕就是仿古的建筑。
阿:不过,瑟瑞斯,以“当时的知识”看当时的应然,这“当时的知识”该如何界定呢?我的意思是,比如说,对柏拉图而言,理想国就是当时的应然,但理想国肯定不是当时的知识所看到的应然,最多只能成为当时人们的一种理想,否则,古希腊人即便不能实现理想国,也要搞理想国的实验了。那么,处于知识顶峰的柏拉图能否代表“当时的知识”?
瑟:就知识的发展而言,柏拉图确实代表了当时的知识水准。但我们说“当时的知识”,应该是指当时社会中具有代表性的知识,或者说大多数人具备的知识。不过,就象我们已经讨论过的那样,社会中的每一个人都有其特定的知识,要了解所有这些知识只能是理性主义的狂妄。因此,在我们的语境中,“当时的知识”其实就是指当时的总体观念。试举一例,古代中国人认为王政是必不可少的,这种总体观念就反映出王政是他们的应然。
阿:但王政不也是历朝历代的必然吗?
坡:历朝历代的必然是专制。
瑟:坡埃言之有理。“内圣外王”,中国历朝历代的皇帝没有哪一个是圣人。(汉文帝、康熙或许例外?)阿克太琪,以我们的理论,只有制度程序化才可抑制专制,古代中国的程序系统虽有其自恰的一面,但深化程度远为不够,这就为专制的出现铺开了道路。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古代中国人(包括现代大部分中国人)都寄希望于清官,——这也属于他们的应然。但从我们的理论看,清官(王政的具化)只有在“程序中治理”才可能形成规模产品。因此,以我们的知识看到的当时的应然,与我们以他们的知识看到的当时的应然,这之间的差距就能说明为什么在古代中国清官寥若晨星,而在现代中国更是凤毛麟角。
坡:我看更象孔雀毛:“清官”是官员们的一种自我展示——孔雀开屏!
阿:到此为止,我那一直是扑朔迷离的感觉有所消散。不过,瑟瑞斯,即便我们以我们的知识来分析当时的应然,这种分析也得结合当时的情境,而这种情境无疑又包含当时的知识,以及由此所看到的当时的应然;另一方面,我们通过当时的知识看当时的应然,这种应然之中无疑也包含我们的知识。如此,这两种应然岂不是纠缠不清、不分你我了?另外,要让当时的人们具备我们所看到的当时的应然,势必要让他们拥有我们的知识,而这又是不可能的,那我们的分析又有什么用呢?
瑟:阿克太琪,如果天赋和职业让你有幸能够象汤因比那样深入历史研究,你就有可能不知道自己是生活在古代,还是现代。两种应然确有可能纠缠不清,不分你我,但这绝不意味着不要你我——这是不可能的。而要确定你我,就涉及到划分这两种应然的标准,——也许法律可以为我们提供一道认识的界面,或许法律就是这两种应然的纠缠?——至少法律是你我的纠缠!另外,没有人能够重创历史。任何历史分析说穿了,不是为了古人,而是为了我们自己:以我们的知识分析现时的应然,这种应然到底具有多少可行性?我们不能等到后人来告诉我们,正如我们不能告诉古人一样,我们只有在历史分析中去确定。
坡:也就是史为鉴吧。
瑟:大致是的。
阿:可是,瑟瑞斯,历史的轨迹既偏离古人的应然,也偏离我们所理解的当时的应然,历史似乎在显示它自身的必然。如果我们不能理解这种必然,并确定应然的必然基础,我们又如何确定现时应然的可行性呢?
瑟:我不知道谈历史必然性能有多少意义。……
坡:这样做只会使历史索然无聊。要是我知道我未来生活的一切状况,那生活也就味同嚼腊了。
瑟:若不是古埃及克里奥帕提拉女王漂亮的鼻子让她成为安东尼的情妇,埃及的历史早已重写。谈必然性的历史学家必然会割去女王的鼻子,仅是因为她的鼻子虽然符合生物学的必然,但不符合历史学的必然;持必然论的政府也必然会让所有人的鼻子遭殃,把人的鼻子变成牛鼻子,历史必然就是牛鼻上的绳索。因此,阿克太琪,如果我们不打算遗略这类人类知识无法估量的事件,那么,所谓历史的必然,要么是当时人认为的应然的成功,要么是失败,或者功败参半。成功和失败均有碰巧,因而,无论成功与失败,均对我们认为的当时的应然形成一种挑战。如果我们现在的知识不能接受这种挑战,不仅两种应然随时可能混淆,而且也形成对我们现在的应然的冲击。
坡:那谈应然的问题就是白费?
瑟:确有可能。理论分析总是在冒险,但正是这样的冒险为知识的发展辟开了道路。而知识的发展又是确保应然合理性的内在要求。不过,随着知识的增加,由知识引发出来的问题也越多,我们对任何应然所做的分析受到的挑战也会越强。可以说,知识是一把双刃剑——主观和客观各是一刃,当它和应然结合时,应然的合理性要求知识(主观)增长,而且增长了的知识(客观)又会对应然形成新的挑战。——这也许就是知识增长的机制吧。而一旦应然硬结,知识就可能停滞不前。
阿:瑟瑞斯,通常认为知识是和实然结合才得以发展的。而且,我感到在你的分析里面,知识与观念、理论不分。当你谈到当时的知识认为的应然时,指的是时人的观念;而谈到应然分析时,好象指的又是理论。
瑟:实然不过是应然面临挑战时,知识生长的触发器,或者是知识由主观到客观的过滤器。通常也认为实然才是应然的挑战,这不过是经实然过滤的知识才是应然的挑战这一说法的变通。的确,在我的分析里,知识与观念、理论不分。但一般而论,知识就是这三者。
阿:这三者总还是有区分吧!
瑟:阿克太琪,我想我们还是不要区分它们为好,否则我们将艰难跋涉,而且不一定有成效。这三者无非都表示:⑴一种认识,⑵一种智识结构。只要我们正确地使用它们,它们之间的差别就能够被辨别。
阿:但愿如此。……瑟瑞斯,我们是从你对雅典、罗马的程序系统的分析转入知识与应然的讨论的,而且也得出了某些看似结论性的东西,不过我不敢肯定这些东西一定就会支持你对雅典、罗马的分析,因为我们对知识的三种形态没有廓清。也许我应该回头再次琢磨这些结论和你的分析。不过,在我们关于知识与应然的讨论中,可能因为始终要把这种讨论与法律相结合的缘故,我逐渐产生了一种感觉,不知对错,只觉得有趣。……应然不是在知识之外,恰恰是在知识之中。人们在运用他们知识的过程中,依照应然就形成某种特定的社会以及它的制度架构——这就是实然。它可能符合应然,也可能不符合,不过往往介于符合与不符合之间。假定社会中的一切均受这种制度架构的规整(如果某些东西不受规整,则可忽略不计),再结合你的说法——实然是触发器和过滤器,请让我把这两种东西变通使用,那么,作为触发器,一种制度架构可能决定了社会中知识增长的底线,而作为过滤器,它又决定了知识从观念到物质的限度,也就是知识在实践活动中所能运用的限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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