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逝》是早期自由婚姻的一曲悲歌,但鲁迅所着眼的是从绝望中看到希望,从虚无中看到实在,这和他所提倡的“韧性的战斗”是一致的。仅仅过去十多年后的20世纪40年代初,著名作家赵树理也写了一个有关婚姻自由的小说,名为《小二黑结婚》。作品主要写了1942年,在山西某抗日根据地的一个小山村里,青抗先队长小二黑与同村姑娘于小芹相爱,却遭到双方父母反对的故事。二黑的父亲二诸葛私下里给二黑收了个童养媳,小芹的母亲三仙姑贪财,逼迫小芹嫁给旧军人吴广荣做续弦。而混进村委会的地痞金旺,则早已对小芹垂涎三尺,屡屡骚扰,被拒绝后,对小芹怀恨在心。一天夜里,正当二黑和小芹商量终身大事的时候,金旺借机陷害。幸得区长主持正义,逮捕了欺压百姓的金旺,批准了小二黑和于小芹的婚姻。有情人终成眷属。
和《伤逝》主人公涓生与子君的自由恋爱相比较,小二黑和小芹的自由恋爱,同样遭到家庭的反对,并且还有来自乡村恶势力挟裹基层行政力量而来的压迫,为什么结局却完全不同呢?
从理念到制度
中国共产党在广大农村实行“耕者有其田”的土地政策,实现了千百年来广大农民的愿望,使他们摆脱了封建统治阶级的剥削。土地所有权的平等为经济地位的平等打下了很好的基础。随着中国共产党政权的深入,自由恋爱、婚姻自主等新名词,也随之在乡村中流传开来。早在1923年8月,中共三大就在《妇女运动决议案》中提出“打破奴隶女子的旧礼教”和“结婚离婚自由”等口号。[31] 1923年8月,中国社会主义青年团第二次代表大会提出“反对畜婢,反对买卖人口,反对纳妾及重婚,反对童养媳的恶俗”等口号。[32]在1931年12月,颁行的《中华苏维埃共和国婚姻条例》就规定:确定男女婚姻以自由为原则,废除一切封建的包办、强迫和买卖的婚姻制度,禁止童养媳。实行一夫一妻,禁止一夫多妻。[33] 1939年3月3日《中央妇委关于目前妇女运动的方针和任务的指示信》中规定,目前妇女运动的基本任务为:动员与组织更广大的妇女参加抗战建国各方面的工作,以便坚持抗战到底与争取最后胜利。抗战建国的大业,假使没有占人口半数的妇女积极参加,要获得成功是不可能的。[34]男女平等、婚姻自由,在中共方面不但是一种现代治理理念,更有其长远的政治考量和军事目的。同时,借助严密的行政组织和强大的行政力量,“妇联会”、“青年会”、“妇救会”等各种组织,在乡村一级纷纷成立,[35]婚姻自由的主张,从理论到实践都得到了行政力量的支持和推行。可以说,这正是小二黑和小芹最后终于能够自主解决其婚姻问题的政治保证与法律保证。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同样,中共在推行婚姻自由的过程中必然也会遭遇到来自旧传统、旧思维、旧势力的阻碍。包办婚姻、养童养媳、买卖婚姻等陈规陋习,并没有因为新法令的颁行而消失;已沿袭千年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包办买卖婚姻恶习,在中国广大乡村中,仍然有其影响。
小二黑与小芹的婚姻,首先遭遇到来自家庭的阻挠。小二黑的父亲二诸葛,原来叫刘修德,“抬脚动手都要论一论阴阳八卦,看一看黄道黑道”;小芹的母亲三仙姑呢,则是“每到初一十五都要顶着红布摇摇摆摆装扮天神”,还老来俏,涂脂抹粉,脸上就像“驴粪蛋上下上了霜”。[36]二诸葛和三仙姑都反对小二黑与小芹的自由恋爱。二诸葛说小二黑与小芹生辰不对,是火金相克。他还收养了一个逃难的小女孩,给小二黑做童养媳。而根据地的法律,是明令禁止收养童养媳的。三仙姑贪图钱财,收下了聘礼,要小芹去给人家当续弦。当遭到小芹抵制后,她就装神弄鬼,说什么“前世姻缘由天定,不顺天意活不成”之类的胡话。没有得到当事人的同意,无异于买卖婚姻。这同样是当时法律所禁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