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看出,事实与价值领域的问题十分复杂。正如有学者说的,如果你企图要断言事实与价值是“什么”,那么从经验出发,我就能够告诉你,事实与价值不是“什么”。(注3)这也就是说,事实与价值无法用下定义的方式来显示它们的本质。正是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休谟的事实判断与价值判断,实际上也就是德国社会学家马克斯·韦伯所说的“理想类型”。
韦伯认为:
一种理想类型是通过单方面地突出一个或更多的观点,通过综合许多弥漫的、无联系的,或多或少存在的、偶尔又不存在的具体的个别的现象而成的,这些现象根据那些被单方面地强调的观点而被整理成一个统一的分析结构(Gedankenbild)中。(注4)
理想类型的功能在于同经验实在比较,以便确定它的差异性和同一性,用最清楚明白的概念对它们进行描述,并且;在因果性地对它们进行理解与说明。(注5)
理想类型是从相关对象的某些重要特征中提取出来的,它让对象在观察者的认知中定位,再通过对相关对象在认识中的比较,从而获得解释的条件。它不是“假设”,但它为“假设”的构造提供指导:它不是对现象的描述,但它旨在为这种描述提供明确的表达手段。(注6)所以,理想类型是多元的,我们完全可以按照不同的标准建立不同的理想类型。所有的理想类型都网络般地表达了事物的“意义”,只有这种“网络意义”才能把它叫作“客观性”,而这种客观性同时又是主观的。
如果以此观照休谟的事实与价值的二分方法,那么,事实判断与价值判断都可以说是理想类型。在理想类型的解释方法中,一定要在事物的“网络意义”中把握事实判断与价值判断的含义。本质主义的理解,只会窒息了理论本身的活力。下面,我们运用理想类型扩充解释事实判断事价值判断,从“真假值”推展出休谟二分理论的新内容来。
事实判断有没有真假呢?
实证主义认为,事实判断正确与否的标准,就是看它能否与事实相符合;符合事实的事实判断是真的,不符合的就是假的。他们还坚信,事实判断可以使认知者获得与客观事实完全符合的绝对真理。从整体上看,这种理论的逻辑推理是明晰的。但是,要在实践领域中实现这一宏伟蓝图,有几个难题是过不去的。
第一、无限事实与有限理性的悖论。事实判断的正确依赖于经验知识的完备。但是,相对于无限的事实而言,人类的经验知识永远都是有限的,要想使一个事实判断同一件事实之间完全符合,简直是毫无希望的。奥地利哲学家维特根斯坦针对这种形式,提出了精彩的真理图象论或投影论。他把事实判断设想为所要准备描绘 的事实图象或投影,事实判断事实具有相同结构(或“形式”),正如留声机唱片是声音的图象或投影,并具有某些共同的结构特点。(注7)因此,事实判断与事实本身永远不可能完全重合,事实判断不可能有最终陈述。
第二、事实判断与心理活动的悖论。按照实证主义者的要求,要做出正确的事实判断,就必须清除心理主义。也就是说,我们只有摈弃信念、意向等非理性的精神活动,才能得到客观真理。但是,事实判断本身就是一种经验知识,与本体世界相反,经验世界是依赖于我们的合理的可接受性标准的。我们使用的合理的可接受性标准来建立一幅“经验世界”的理论图景,然后,由于这幅图景的发展,我们根据这幅图景来修正我们的合理的可接受性标准本身,如此不断,以致无穷。进一步说,我们即便要有一个经验世界,也必须有合理的可接受性标准,而这些标准揭示了我们的最佳思辩理智这个概念的一部分内容。简言之,实在“世界”是依赖于我们的价值的。(注8)所以,事实判断不可能完全清除评判者内在精神状态的影响,它所预设的主客体之间的对立也是极为模糊的。
第三、证实原则与证伪原则的悖论。事实判断主要靠归纳经验的认识获得,人们使用的归纳方法经常是以证实原则为基础的,即凡不能得到正面理由支持的东西不值得相信,甚至不值得认真考虑。但是,从逻辑上来看,我们从单称陈述(无论它们有多少)中推论出全称陈述来,显然是不可靠的。因为用这种方法得出的任何结论,结果总不是必然的。也就是说,我们永远不可能用正面理由去论证一种理论为真的信念。所以,获取知识的手段不仅在于证实,而且在于证伪。证伪方法就是(在目前)原则上不能通过批判推翻的东西,(在目前)就不值得认真考虑:而在原则上能够这样被推翻但还在抵抗所有这些批判努力的东西,大有可能是虚假的。(注9)所以,一个事实判断不公要用正面的理由来论证,而且要在经验事实的发展中不断发现自己的错误,否定或证伪自己,以便产生更新的判断。反观实证主义者眼中的事实判断,它试图通过追求判断与事实的完全吻合获取绝对真理。这明显是一种本质主义的做法,而证伪原则恰恰是对这种努力的解构。
当然,对事实判断的理解,也不能走向绝对的主观主义。事实判断实际上的确有它的客观性,只不过本质主义把这种客观性绝对化了。在理想类型的解释方法中,事实判断的客观性可以被叫作似真性。波普尔对似真性是这样解释的:“最大限度的似真性只有通过一种不单单是真而且还是绝对全面真的理性才能达到,如果它似乎符合于所有事实、当然只是真实事实的话。这当然是个比单单符合于某些事实(例如‘雪通常是白的’)更加遥远得多,更难以达到的理想。”(注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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