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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清诉讼中的情理调处与利益平衡

  

  在另一件误娶有夫之妇事中,何锦之妻任氏被其母偷偷领出,卖与杨中立为妾。杨中立死后,杨母怜氏幼孀,令氏兄任永福领回择配,不索聘财。任永福将任氏配与锁锦堂为妻,被本夫何锦侦知,以拐窝相控,判官曰:


  

  查何锦未曾衔玉,例得还珠。因该氏已事二夫,不愿再收覆水,洵落落丈夫气也。惟念年逾不惑,尚泣鳏鱼,情殊可悯。锁锦堂误娶有夫之妇,本应离异,然破镜既不重圆,则明珠何妨补聘。着帮给锦钱八十千,以便另娶。任氏仍归锦堂完聚。如此权宜办理,庶几两面俱全,并非赵璧秦城,强作这番交易也。[5](卷二)


  

  此案中何锦乃任氏本夫,故判官说“例得还珠”;而锦堂误娶有夫之妇,以情理而论,也“应离异”。只不过,任氏“不愿再收覆水”,破镜不能重圆。于是权宜办理,“着帮给锦钱八十千,以便另娶”。与前案一样,覆水难收是情理之内,而“例得还珠”也难说是情理之外,就情理而言,很难说何种处理是唯一的答案。但是,帮钱给何锦另娶,则可以“两面俱全”,正如沈衍庆在一件判词中所说的,“失妇而得金,得金即有妇”。[3](卷二)情理虽然可以权变,但利益平衡则不会变。


  

  在明清判牍中,无论如何情调理处,利益平衡总是最根本的原则。甚至,在一些案件中,并没有多少情理存在的空间,似乎利益平衡才是唯一的目的。


  

  且来看一件简单的案例:


  

  清丰殷双兵从妹殷氏,随王三省为娼有年矣。双兵向以荒遁,今归而见之,不忍坠其家声,鸣之于县,断令从良,遂嫁与李灵山为妻。三省盖无寸缣一钱之得也。而无端失一高髻,虽束于法,然饮恨多矣。自发难端,虑难竦听,计嗾党郝宗孔以强掳事告,彼盖以为以贱争良,势必不得,而以夫还妇,托名固甚正也。夫殷氏业已寄豭,宁有专夫?既夫宗孔矣,何尚倚门省家。而当双兵告争时,曾不出一语以自明乎。独是双兵失妹而得妹,必不复利资财。灵山无妻而有妻,岂其缺然禽币。三省至无赖也,罪之可也,逐之可也,而使其人财两亡,进退无据,抑亦仁人之所隐矣!量于灵山名下追银十两,给与三省。[9](卷八)


  

  这是一桩争妇案。殷氏曾随王三省为娼,被氏之从兄殷双兵告于县,断令从良,嫁与李灵山为妻。王三省“无端失一高髻”,于是让其党郝宗孔托夫名妄讼。前县之断事实明确,法律、情理也无疑义,殷氏之从良,即使王三省也明白是“束于法”。但是,王三省托名妄讼也并非无因。对此,判官理解为前判并未使利益得以平衡:从双兵和灵山角度而言,“双兵失妹而得妹,必不复利资财。灵山无妻而有妻,岂其缺然禽币”;从三省角度而言,“人财两亡”。于是,判官平衡利益——让得妻之灵山给银十两与失妇之三省。就人情和事理而论,王三省并无获得补偿的正当性,判官断给银钱所凭的唯一“情理”,就是不能使其“人财两空”,参照全判无处不在的利益审视,与其说这是出于道德理念的“仁”,还不如说是出于朴素的利益平衡理念。


  

  以上这种单纯的利益平衡理念在以下这件田宅买卖案中更为明确:


  

  前件审得:顾昉之父斗英于廿四年卖房与沈弘正之父沈昌德,得价九百两,越岁因造册推收,复加银一百两。后沈弘正于三十二年转卖于王汉,以原价一千两立墨,外又立修理三百两之券。当日昉之辈以其价外索价有言,而弘正则以修理实费为辞,故凭众亲友于三百两中议处一百两给昉之为绝加资,盖亦调停甘苦,就中乘除耳。今越数年,而昉之复有是告,似情觉稍远,而理亦不甚鬯。夫论受业,则今日之事王为政,王得房于沈,而令其加价于顾,有是理乎?彼沈弘正者,房业已转鬻于王,即有多价一节可议,而当日已吐三分之一与顾。今既不得房,又令其加银,有是理乎?但此事多年,今复聚讼,则惟是修理银另立契,在当日为蛇足,在今日得为昉之辈口实耳。且房价千金,而修理且三百金,恐当日数浮于额,彼王氏者,亦不过借修理之名以厚沈,是未可知也。今已无可据,惟阅议单及诸文券,则沈氏修理之说不谬,昉之贪婪之欲无厌。第昉之贫囊如洗,而当日以三百金为修理不无溢言。当以三百金原额令沈与顾平得之,则今日顾氏兄弟尚有五十金可加也。宜再断加银五十两给昉之,以均其额,且恤其贫。第房归王,王袖手而令沈补衿,非情也。断王出二十金,沈出三十金,共足前数可耳。昉之不执诉于当日,而生情于事后;沈忠代主摄政,既吝财而复不逊于辞,各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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