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么一个观点来看,只有当现代的哲学家们面对着政治哲学的任务时,他们才会倾向于谈论历史,而且显得是所有努力去搪塞的问题中最后的一个——帕斯卡尔提到那些企图时是辛辣的,并且带有非常真诚的赞许。尽管这可以说明黑格尔对一战后的德国和二战后的法国的影响,但是它只是揭露了复杂得多的形势的部分。根据一种在欧洲广泛传布的情绪,二十世纪的政治事件使得西方文明根深蒂固的危机显示出来并得以公开化,这种危机在其成为政治现实很久以前就已经为一些非学院的哲学家们意识到了。政治运动的虚无主义方面,这在极权主义的意识形态中表现得尤为明显(这种极权主义的意识形态依赖这样的一个前提:一切都是可能的,从而为“一切都是允许的”这一早期的虚无主义主张建立了一个伪存在论的基础),实际上对于哲学家来说是非常熟悉的,他能够很容易地在他自己的那些困境中发现这种虚无主义。吸引现代的哲学到政治领域去的是,它的理论困境已经呈现为现代世界中的一种可触摸的现实。这种奇异的巧合导致了超越黑格尔的前定和谐的关键性一步,其中哲学和政治,思想和行动在历史中得到调和,而没有因这个问题稍微触及哲学家们最为珍贵的特权,这一特权一直被认为是真理得以揭示的唯一途径。思想和事件的这一亲密关系,在那里,思想在事件发生之前而不是之后就已经掌握了它的意义,在那里事件似乎是为了证实和说明思想,非常有力地把哲学家从他的象牙塔中推了出来——至少到了这样的一个程度,即他愿意去承认这种关系不是一种因果关系。到底是事件引发了哲学家的思考,还是哲学思想应该对某些行动负责,这个问题(就像到底是尼采懦弱地顺从了当时的虚无主义倾向,还是他应该为纳粹主义的兴起负责)被认为是不恰当的和基本上无效的。相反,思想和事件的关系表明思想自身是历史性的,哲学家(比如,黑格尔那向后看的思想家)及其所认为的某个东西(比如,黑格尔的绝对样式),都没有处于历史之外或者揭示了超越其上的某物。
正是出于这样的一些考虑,“历史性”(Geschichtlichkeit)这一术语在战后的德国哲学中开始起作用。之后被引进到法国的存在主义,在那里有一种更为强烈的黑格尔味。这一哲学的真正代表依然是海德格尔,在《存在与时间》(Sein und Zeit)[1927]中,他已经用存在论的术语(与人类学的阐明相区别)明确地阐明了“历史性”,最近已经达到这样一种理解,根据这一理解,“历史性”意味着被遣送的道路(历史性[Geschichtlichkeit]和技能[Geschicklichkeit]在作为被遣送的道路和人们乐于承担的“遣送”的意义上是一致的),因此在他看来,人类历史会与它在其中得以展现的存在历史相一致。与黑格尔相对的一点是,在存在历史(Seinsgeschichte)中并没有超越的精神和绝对得到展现;用海德格尔自己的话说就是:“我们把所有绝对的傲慢抛在了身后”(“Wir haben die Anmassung alles Unbedingten hinter uns gelassen”)。4在我们的上下文中,它意味着哲学家已经抛弃了这一主张,即他是“明智的”而且他知道关于人类城邦的易变事务的永恒标准,因为这样的“智慧”只能通过一个人类事务之外的位置才能被说明,而且只有依靠哲学家对绝对的接近才能被认为是合法的。在这个时代的精神和政治危机的背景中,它意味着哲学家和其他所有人一样,在失去了所谓的传统价值体系之后,要寻求的既不是重建旧的价值,也不是发明一种新的价值。
哲学家自己对“明智的人”这一位置的放弃,政治地看来,也许是对于政治新的哲学关注最重要的和最富有成效的结果。对明智这一主张的拒斥,开辟了根据整个政治领域自身的基本人类经验来重审整个政治领域的道路,从而也含蓄地抛弃了植根于完全不同种类的经验之中的传统概念和判断。这样一种发展自然不是毫无争议地进行着。因此我们在海德格尔根据常人[Das Man](作为与“自我”对立的“他们”或者公共意见的统治)——据此,公共领域有隐藏实在甚至阻止真理出现的作用——对平庸的日常生活的分析中,可以发现哲学家对于城邦(polis)的古老敌意。5尽管如此,这些现象学的描述提供了对社会的一个基本方面的最敏锐的洞见,强调了人类生活的这些结构是内在于人的境况之中的,由于这些境况人们无法进入“本真状态”,这种本真状态是哲学家的特权。它们的局限性只要在它们被拿来处理公共生活整体的时候就表现出来。因此,更为重要的是这些概念中固有的局限性,这些概念被用来取处理在常人(Das Man)之外、在社会和公共意见之外的公共领域。正是在这里出现了历史性这一概念,这一概念尽管有了新的装束且表达得更为清晰,但是它和更为古老的历史概念分享这一事实:尽管它对于政治领域有着明显的紧密性,但是它从未达到政治领域,而且总是忽视了政治的中心——作为一种行动的存在的人。历史概念到历史性概念的转变通过思想和事件的联接得以发生,而这决不是海德格尔思想的专利;尽管是在海德格尔——在他后来的哲学中“事件”(das Ereignis)扮演了一个越来越重要的角色——那里思想和事件的一致表达得更为清晰。不过,虽然如此,与这个概念性的框架为一种新的政治哲学奠定基础相比,很显然它能够更好地用来理解历史。这似乎就是他为什么对这个时代的总趋势非常敏感的原因,所有的现代问题都可以用历史的术语得到最好的理解,比如世界的技术化,全球规模的世界的出现,社会对个人日益增大的压力,以及随之而来的社会的原子化。同时,政治科学中更为永久的问题在某种意义上更加明显是哲学的——比如,什么是政治?谁是作为政治存在的人?什么是自由?——似乎已经完全被遗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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