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某些中国学者正在该领域从事富有洞见的工作,我个人认为我们应重视他们的想法。在本书第5页,张教授对那些身穿道服宣扬儒教的人表现出轻蔑,我解释认为张教授这是在暗指蒋庆的政治儒学。不过,蒋庆确实对西方式民主的局限性提出了有力的批评。在他看来,即使是运转良好的民主也只是倾向于保护选民的利益(至于那些运转不好的民主,比如美国,所保护的就只是富人阶层的利益;这些制度被更适当地描述为一美元一票而非一人一票),而在保护非选民利益方面却不如人意,那些非选民受到政府政策的影响,比如那些未来世代的人以及国家(用儒家的术语就是天下)之外的人。这种缺陷尤其是在诸如中国这样的大型国家更显事关重大(想想全球变暖问题)。因此,蒋庆提议建立一种称为通儒院的政治机构来代表非选民的需求,这可以对民主制度构成补充。根据中华帝国的儒家理念及其实践,新设的通儒院的代表将会通过诸如考试和基层政府锻炼之类的贤能方法予以遴选。我们可以在细节上进行争执,但设立这样一个机构来代表受到政府政策影响的非选民的利益的基本理念似乎是好的。这看起来可能有些乌托邦,但却提供了一种据以判断政治进步(以及倒退)的有用标准,该标准要优于单纯的自由民主标准。
一个可能的回应是:让我们在思虑如何改进之前首先思虑一下自由民主本身吧。在某种意义上我同意这样的设问,如果我们谈论的自由民主是指个人应作为目的而非手段的话(这是张教授书中的一个核心观点),这种目的伦理的设定可转译为对基本人权的保护,比如免遭酷刑的权利。不过我不同意所谓的自由民主就是一人一票式的民主。一旦那种制度建立起来,就几乎不可能予以改善。试图说服美国人修正政治制度以便确保未来的世代具有正式代表?不可能。当然,他们的消费主义生活方式(根据人均排放量)如果普及到世界其它地方的话会造成生态上不可持续的后果,不过试图劝说他们改善政治制度以便为他人提供一种更优良的生活方式也会是一种徒劳。
简言之,我同意张教授关于中国需要在其法律与政治制度中更多保护人的尊严的观点,而且他的书也提供了具有说服力的论证表明传统中国政治思想有助于促成这一事业。不过我不同意这就意味着中国应当接受西方式的民主。在我看来,任何一种可自我辩护的政治体系都必须容纳某种贤能政治的因素,而这正是政治儒学的一个核心观念。是的,我同意张教授关于每个人都应当获得平等的受教育与发展的机会的观点,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能从这一过程中出人投地,而政治过程的一项重要任务就是遴选那些超过平均才能与美德水平的人。张教授反对在小人与君子之间划分出截然的界限,不过在政治过程的某些点上可能确实有必要进行这样的划分,而且应允许特别设计一种超脱于小人利益的政治制度,那些小人们只是根据自己兜中的宣传小册子来投票。民主不包含任何一种制度来代表未来世代、外国人以及受到政策影响的动植物的利益,且民主在这一方面很难得到改善。确实,蒋庆顾虑的就是此类生态危机,这(至少在部分意义上)促使他超越西方式自由民主话语而于儒家理念基础之上提议采行替代性的政治制度。张教授可能不会不同意存在面向这些制度的需求,但从这本书里很难确证这一点,因为他对于自己在书中的理念如何制度化几乎未着点墨。我渴望从他那里听到更多,不过很不幸,这可能需要等待下一次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