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知识分子解决“矛盾”的出路,芮沐先生提出了自己的观点,那就是“认识现实,利用现实,去排斥其上代赋予的传统”。也只有如此,“这批人”才是真正“开明”、“知识”和“自由”的。“现实”是什么?他没有明言,只是让人们去“认识”。其实,现实状况也许是不言而喻的,芮沐先生只是作个提醒。如何“利用现实”?其方法也许千差万别因人而异,芮沐先生也许自己都没有答案。然而,芮沐先生却给出了一个明确的目标,即“排斥其上代赋予的传统”。他使用“排斥”一词,不知是说一概抛弃,还是指所引段落最后的“扬弃”――有扬有弃。在这篇文章中,他举了一个“传统”的例子。他说:对于《论语》中的“君子谋道不谋食,忧道不忧食”,有人将其发展成“恩惠论”,说什么“你们吃的是白来饭,政府出了许多钱维持你们,还要什么?”芮沐先生认为,这种观点是错误的。他说:“孔子或许比现社会上所有恩惠主义的知识份子还现实一点:他不说吗:‘耕也馁在其中矣,学也禄在其中矣’。比较之下,他显然认‘学’之利得较无远大眼光的‘耕’更丰富些,所以才劝人为学的。”芮沐先生接着说:“这种情形……或是因为不能理解遗传观念的奴性。有这种观念的人称之为自由份子,开明份子,显属冤枉。这种观念的影响甚大,由于他们对金钱的来源与人之生存权所假定的基本认识,也就决定了他们一切做事处世的态度与能力;不论在任何解革之下,他们定然还是要讲恩惠佣人事的。”
读了这段话,我们就知道了,“排斥”并非一概抛弃――芮沐先生自己也在引用孔子的话进行反驳。然而,对于“恩惠论”,他是坚决反对的。知识分子是政府出钱养着的,应该对政府感恩戴德,根本不该“得寸进尺”、“想入非非”――这便是传统中的“奴性”,是要坚决抛弃的,否则“做事处世的态度与能力”就会受到影响。的确,我们的传统中,知识分子都是御用的。统治者“养”知识分子,是为了“用”,而知识分子自己也认为是被人包养的,应当为主子服务。也许芮沐先生认为,抛弃这种奴性,是时候了!
用“恩惠论”的例子说明如何“认识现实,利用现实,去排斥其上代赋予的传统”,也许太过抽象。接下来,芮沐先生提出了更为具体的、完全现代性的思路:法治。
芮先生说:“在政治上社会上我们要争取权利,可用的力量我想约有三个:一是武力,二是法律,三是人事。这三种力量利用那一个都可做到一部份的成功,但我相信弄得不好,工具反往往决定了目的底命运。工具不合适,目的通常成为空虚。而且世人有了工具,通常喜欢把它强化;在强化之下,工具却成了目的,真正的目的即为工具所遮掩。这是人类的大悲剧,也就是使怀具着多少良好心意的事业终于失败的原因。我们不反对目的不择手段,但手段往往将目的异华了:这好比走了一程路途,忽然走到了未曾预料的境地来,回头已远,目的地却不知去向了。很多良善之士,不能说他们的纲领不对,但是达到这种纲领的方法他们确鲜有知道而实践的。”今天看来,芮沐先生的这番话,竟然有警世、预言的效果。工具本来是为目的服务的,到头来却成了目的本身,以至于良善之士的良好意愿,最终归于失败!古往今来,不乏其例,这难道不是“人类的大悲剧”吗?人类难道还不应该吸取教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