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人对审判进行了精心设计,比法国人讲究。审判大厅筑起了一个木制讲台,其大小可容纳一般组成大法官的法庭和英国高等法院的全部人员。法庭的中央放有一张桌子,上面放着国家的权杖和刀剑,这是司法权的象征。一位手持镇国宝剑的法庭书记员走在前面开道,68名黑袍法官进人威斯敏斯特大厅,{26}在公众面前开始了对国王的审判。当查理一世进场的时候,他还带着某种威严,没有带锁链,没有明显的被拘捕的迹象。他的举止表现出他可不是一个普通的犯人—拄在王室家族的银尖拐杖上休息,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法官,以拒绝脱帽来表示他对法庭的藐视。在那片刻间,他仍是一个大权在握的国王。{27}
“查理·斯图亚特,英国国王……”布拉德肖法官的语气充满尊敬,声音平稳而礼貌,“英国下议院决定组成高等法庭对你进行审判,法庭将秉公听取对你的控告。”{28}当公诉人约翰·库克{29}站起身说“尊敬的主席……”的时候,他的肩膀被国王用带有华丽银尖装饰的手杖重重地敲了一下。国王命令道:“等等!”如果库克屈服了,审判国王这个事业可能就要半途而废了。但他没理会国王,继续在法庭上的陈述:“尊敬的主席,本人受本高等法庭之命为完成……”,在这个时候,他挨了国王的又一次杖击,由于用力过猛,杖上的银尖头都脱落了,滚到了库克的袍下,在他和国王中间的地板上嗒嗒作响。他们的眼神撞到了一起,国王点头示意库克弯腰捡起来。但库克眼也不眨,没理会身后这位被告席上的被告,面无表情又掷地有声地继续:“我代表英国人民并且以他们的名义,向法庭控诉我身旁所坐的英国国王查理·斯图亚特构成严重叛国罪及其他严重罪行。”{30}在库克极具杀伤力的话语下,国王似乎退缩了,在众目注视下,国王慢慢地、费力地弯下腰捡起掉在库克脚下的地板上的银尖头。这个插曲的象征意义再明显不过了。国王弯腰了,他在人权法律的权威下显得如此无力。此乃重要的信号:现在这是一场对国王的真正审判,国王没有任何的特权。这个历史时刻真正诠释了“不管你有多高高在上,法律在你之上”的格言。{31}
查理一世没有请辩护律师,{32}他的策略是独自面对法庭,辩护律师在场不可避免地会夺走人们在其当事人身上的注意力。{33}
正如法官们所意料的那样,在整个审判过程中,国王拒绝承认法庭的裁判权。{34}。国王并不理会对他提出的指控,反而质问以谁的名义把他带到这里来:“我是你们的国王,是上帝按照古老的法律传统派来的人,我决不能辜负上帝的信任去承认你们这个非法的机构。”{35}首席法官布拉德肖立即答道:“以下院和英国人民的名义。”并禁止国王对审判的合法性提出异议,宣布退庭并命令把犯人带走。在后来的两次审判中,国王照样不承认审判的合法性,而布拉德肖则不许他涉及这个问题,要国王回答对其提出的具体指控。在查理第三次拒绝声辩之后,态度较坚决的法庭成员决定以国王藐视法庭而宣布对他的判决,但其他人反对。后来,法庭举行了秘密的听证会议(其原因是为了赢得时间,想让法庭的顽固分子能有所转变),一些证人一个接一个地揭露他们所见到的国王以武装反对议会的情况{36}。
布拉德肖在法庭上发表了长篇大论来论证整个程序和判刑的正义性。他开门见山地强调国王决不能凌驾于法律之上。查理对英国人民选举出的代表制定的国家法律“不屑一顾、妄加论断”,这是他的根本错误所在,法庭也正因此对他提出责问。他的职位是被委任的,需要持续取得人民的同意,当人民利益受损时可以通过议会得到救济,因此从这个意义上讲国王也是“被选举的”。议会代表人民,攻击议会就是攻击人民。人民当然有权对君主进行审判、定罪并废除其王位。接着布拉德肖从历史、政治哲学和法律角度来论证这一点。在政治哲学方面,他阐明了什么样的情形下人民可以正当地废除世袭君主制—若君主违背国民的善良托付、不能保护国民,就是单方面违反了他与国民之间的协议,这种思想比洛克、卢梭等主张“社会契约论”要早好几十年:“在国王和他的人民之间存在一个契约协定,国王的即位宣誓就意味着契约的开始履行。当然,先生,这一约束是相互的,你是他们忠实的君主,他们是你忠实的国民……这就好像一条纽带,纽带的一头是君主对国民应尽的保护义务,另一头是国民对君主应尽的服从义务。先生,一旦这条纽带被切断,那么只能说,别了,君主统治!”{37}布拉德肖进一步解释道,查理的独裁政府就是暴政,对人民托付的违反就是叛国,“自从你和你的人民分道扬镳之日起,你就必须为所犯下的所有血案承担责任。”英国普通法和上帝律法对杀人犯的规定是处以死刑,而且这个规定对任何人都适用,君王也不能例外{38}
在1649年1月25日星期四夜晚,法院将判查理·斯图亚特死刑的提案获得通过。26日早晨,62名委员同意委员会对宣判死刑提出的理由,同时作出决定,国王应出庭听候宣判,而不得缺席受审。这样做的目的,无疑是给予他一个声辩的机会,假如他对自己藐视法庭感到后悔的话{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