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结语：优生法制当慎行
从国外优生法制的百年盛衰史清晰可见，人们对优生思想的警觉也越来越高。面对如此世事，国人的习惯性思维、国家的优生法制或许应当适时变革，顺应世界优生法制变迁的规律，从人权保障的角度作出全面检讨。应当说，我国的传统优生思想与人权保障之间并无抵触，只是到近现代之后，西方的优生学传入我国，落实到法制之后，问题才渐渐凸显。为了防止残疾儿的出现，法律采取了从禁止结婚、绝育、出生前诊断到堕胎等种种强制性的非自愿措施。一方面这些措施可能侵犯当事人的婚姻自由和生育权，侵犯胎儿的人性尊严，加剧胎儿的生命权与女性自我决定权之间的紧张冲突；另一方面也变相巩固了对残疾人的差别对待，威胁残疾人的生存，妨碍正确残疾观的树立，并使得女性的自我决定权更加难以行使。优生法制的发展不能忽视对国外教训的汲取，不能忽视优生法制与国内人权体系之间的矛盾。优生措施的采取应当注意其合理的界限，优生法制总体上的正当性亦值得深刻反思。由于缺乏客观的数据，笔者无法估计优生法制在我国造成的现实后果。人口素质的提高，恐怕主要的功夫不在于利用优生措施防止劣生、实现优生，而在于利用保健、教育、环境保护等综合措施来促进优育。从政府的立场上来说，更应如此，否则无法兑现《宪法》作出的“国家尊重和保障人权”的庄严承诺。当然，无可否认的是，我国目前还很难改革优生法制，甚至都很难展开全面的检讨。因此，我们首先需要做的是进一步完善社会保障体制，营造宽容和负责的社会氛围，特别是借由落实《残疾人权利公约》之际，宣传、普及正确的残疾观，为优生法制的变革奠定理性的社会基础。
【作者简介】
王贵松，法学博士，中国人民大学法学院副教授。
【注释】关于计划生育制度的反思，参见王贵松：《中国计划生育制度的合宪性调整》，《法商研究》2008年第4期。
参见潘光旦：《优生概论》，上海书店1989年版，第6页。
参见宮川俊行：《優生思想の福祉倫理学的考察》，《純心現代福祉研究》1999年第5期。
See 1907 Laws of the Indiana General Assembly(Chapter 215), https://scholarworks.iupui.edu/handle/1805/1053,2011-01-24.
参见费鸿年编：《优生学纲要》，中华书局1938年版，第143-144页。
See Williams v. Smith，131 N. E.2(Ind.)，3(1921).
See Buck v. Bell，274 U. S. 200，207(1927).但是，后来发现巴克并非弱智，巴克的女儿还是学校的优等生。这种调查取证的随意性从另一个侧面也说明，美国社会(医生)曾经对弱智者存在着种种偏见。
See Paul A. Lombardo, "The American Breed": Nazi Eugenics and The Origins of The Pioneer Fund, 65 Albany Law Review 743,2002.
参见保木本一郎：《ヒトゲノム解析計画と優生学からの脱却》，《国学院法学》第41卷第4号。
See Skinner v. Oklahoma, 316 U. S. 535, 541-542(1942).
See Paul Lombardo, Eugenic Sterilization Laws, http://www.eugenicsarchive.org/html/eugenics/essay8text.html,2010-11-04.
参见《第七十五回帝国議会貴族院議事速記錄》第24号，1940年3月23日，第329页。
一说为435人(男性192人、女性243人)，另一说为538人。参见河島幸夫：《母体保護法のナチス的系譜？》，《西南学院大学法学論集》第38卷第3·4号。
参见《第一回国会眾議院厚生委員会議錄》第35号，1947年12月1日，第273-274页。
参见河島幸夫：《母体保護法のナチス的系譜？》，《西南学院大学法学論集》第38卷第3·4号。
参见末岡隆則：《〈優生保護法〉から〈母体保護法〉へ》，《時の法令》第1535号。
参见《第百三十回国会眾議院厚生委員会議錄》第29号，1996年6月14日，第1-2页。
在《优生保护法》下，据厚生省统计报告，1994年堕胎人数为364 350人，其中以经济原因为由者占99.8％，因强奸而堕胎者仅为211人。参见河島幸夫：《母体保護法のナチス的系譜？》，《西南学院大学法学論集》第38卷第3·4号。
参见瞿同祖：《瞿同祖法学论著集》，中国政法大学出版社1998年版，第99-105页。
参见谢振民编著：《“中华民国”立法史》(下册)，中国政法大学出版社2000年版，第750页，第783页。
武新宇：《关于〈
中华人民共和国婚姻法(修改草案)〉和〈
中华人民共和国国籍法(草案)〉的说明》，《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务院公报》1980年第13期。
胡康生：《关于〈
中华人民共和国婚姻法修正案(草案)〉的说明》，《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公报》2001年第4期。
截至目前，我国法律虽然从内容来看仍然闪烁着优生思想，但除《
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族区域自治法》第
44条中还有“优生”字样外，并不存在优生的表述。
蔡诚：《全国人大法律委员会关于〈中华人民共和国优生保健法(草案)〉审议结果的报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公报》1994年第7期。
参见李豪举：《中国的“优生”法仍然引起麻烦》，《世界科技研究与发展》1998年第5期。
参见陈明侠：《试论生育保健(优生)法的制定与医学伦理》，《中国医学伦理学》1993年第1期。
参见刘广超、张昊：《表兄妹为结婚起诉民政局法院判决：做了绝育手术，表兄妹也不能结婚》，《大河报》2008年11月12日。
下文所称的“残疾”采用《
中华人民共和国残疾人保障法》第
2条第1款的界定，即“残疾人是指在心理、生理、人体结构上，某种组织、功能丧失或者不正常，全部或者部分丧失以正常方式从事某种活动能力的人”。
参见薛宁兰：《对智力严重低下者进行生育限制和控制的立法探讨》，《法律科学》1992年第4期。
参见《陈晓燕等决定并实施切除智障少女子宫故意伤害案》，http://hbzf.chinalawinfo.com/NewLaw2002/SLC/SLC.asp?Db=fnl&Gid=117526780,2010-12-09。
参见祝彬、张传伦：《南通智障少女子宫切除案的法律思考》，《法律与医学杂志》2007年第2期。
参见石村久美子：《医療現場にぉける女性の自己决定榷》，日本法哲学会编：《情報社会の秩序問题》(法哲学年報2001年)，有斐阁2001年版，第182页。
参见成富正信：《優生思想の現在》(一)，《早稻田人文自然科学研究》1999年第56号。
林远泽：《复原与可同意性：哈伯玛斯论优生学政策自由化的道德界限》，《揭谛》2004年第6期。
参见邱仁宗：《遗传学、优生学与伦理学试探》，《遗传》1997年第2期。
陈敏章：《关于〈中华人民共和国优生保健法(草案)〉的说明》，《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公报》1994年第7期。
参见利光惠子：《ニそ語ろぅ、自己決定って何だ！》，《インパクシヨン》1996年第97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