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家是观水的大师,他们通过对水不同形态的观审而与“道”建构起关系。老子说:“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除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老子》八章)。与老子相比,庄子对水的体悟具有由“道”推及“德“与“法”的特点:“万物无足以铙心者,故静也。水静则明烛须眉,平中准,大匠取法焉。水静犹明,而况精神圣人之心静乎!天地之鉴也,万物之镜也。夫虚静、恬淡、寂寞、无为者,天地之平而道德之至,故帝王圣人休焉。休则虚,虚则实,实则备矣。虚则静,静则动,动则得矣”(《庄子·天道》);“水之性,不杂则清,莫动则平;郁闭而不流,亦不能清。天德之象也。故日:纯粹而不杂,静一而不变,淡而无为,动而天行,此养神之道也”(《庄子·刻意》);“平者,水停之盛也,其可以为法也,内保之而外不荡也。德者,成和之修也。德不形者,物不能离也”(《庄子·德充符》)。庄子的观审方式是与他的心境有关的,这与上引质疑者的质疑相反,不但作为文字家的许慎没有顾及水的其他形态,而且作为哲人的庄子对水的其他形态似乎也不感兴趣,而偏爱“静止的水”,其原因是他认同孔子的观点:“人莫鉴于流水,而鉴于止水”(《庄子·内篇·德充符》)。静止的水不但因为“平”而映照出“法”的意象,而且它直接与人的“心”性相吻合。法之“平”可以为行为之“准”,水之平可以为“万物之镜”。水静可鉴万物,心静则可以察天地之精微,镜万物之玄妙。这样,“静水”的意象与法、心境、人生关联在一起,构成了庄子的“静水”之观的特质。
与庄子不同,孔子不但“有水必观”,而且对水的各种形态所呈现的寓意更是兴趣盎然。在《苟子》中我们看到了孔子的这一则故事:他的得意门生子贡在与老师“春游泗水”时向孑L子问日:“君子之所以见大水,必观焉者,是何?”孑L子答道:“夫水,大遍与诸生而无为也,似德。其流也埤下,裾拘必循其理,似义,其洗洗乎不泥尽,似道。若有决行之,其应佚若声响,其赴百仞之谷不惧,似勇。主量必平,似法;盈不求概,似正。淖约微达,似察。以出以入,以就鲜絮,似善化。其万折也必东,似志。是故君子见大水必观焉”(《荀子·宥坐》)。孔子体昧的水在这里已包含了“道德”与“法”的全部原则:水遍养天地万物而无自己所欲,是“德”;水循着自身的定理流必向下,像“义”;汹涌奔流而无穷尽,是“道”;水穿山入渊,无所畏惧,是“勇”;静止的水面平整无偏,同“法”;万物入水,洗濯必洁,像“教化”;百转千回而东去,是“志”。
正如论者所言:“水与人类行为一致性的观念,是以这样的假设作为它的合法性的,即支配自然与人类的原则是一样的。故此,孔子对水进行沉思遐想,儒家的萄子试图把水的各种现象与人的道德品质之问的关系系统化。体现在水与人类行为的原则间的相互关联的假设,并不囿于儒家;它是所有中国早期哲学文献的一般性假设。”[15]在这里,自然与人类行为的一致性并不是通过逻辑建立起来的而是得之于丰富的“想象力”。“想象首先从遥远的形象中汲取养料;想象面对广阔的远景展开;它从中划出一块隐蔽之地,汇集起更富有人性的想象。它从视觉的享受发展为更内在的欲望。”[16]即是说,水的各种形态在孔子的视野里并不是一种自然现象,而是一个蕴涵了道、德、义、勇、法、正、善、志等人类属性的喻象形态。孔子在此确立的是立足于自然与经验对人类准则进行思考的一种方式。当“水”被孔子当作对象加以观审的时候,事实上是他与自然万物作深切的对话,他是在自然万物转承演化中对人类准则的找寻。“水”指向的是一个神秘莫测的未知世界,孔子的智慧就是被这样一个世界牵引着,在各种不可言喻的形式中思考着人类的生存状态和生存方式。“水”向孔子敞开了一个巨大的、充满张力的想象空间和解释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