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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保甲制度的困境

  

  四、老百姓不堪其扰


  

  任何一项制度的实施效果,取决于老百姓是否愿意接受。保甲制度之所以长期被视为具文,实在是因为老百姓不堪其扰,“保甲未行,小民先受无限之苦累。”[35](P·223)清代官方为宣传保甲制度下了很大的功夫,陈秉直的长篇白话注解把办理保甲的好处说得头头是道,不过对老百姓而言,他们非但没有感受到这些好处,反而因为保甲增加了不少烦恼。


  

  办理保甲的费用,就是给老百姓平添的一份负担。像陈秉直所说的那样富者出钱、贫者出力只是政府的一厢情愿。如果政府不能为保甲组织的建立和运转提供必要的资金,那么这个负担最终只能由老百姓来承担。而当向老百姓摊派费用的事务由书役、保甲长等所谓贱役把持的时候,老百姓只会加深对于保甲制度的厌恶。据记载,光绪元年,湖北鹤峰地区散发门牌每张索钱竟至一千文,阖州百姓对此无不怨恨[40](P·706)。“小民因得一纸门牌,未曾安保身家,已先耗费囊橐,情何能堪?”[25](P·192)为了减少摊派数额,有的村庄干脆贿赂书役、保长等人,虚报户数,“盖门牌每张索有定费,故有村民不肯多领,甘贿差保以免多报者;亦有差保串通敛收各户之钱,坐得其利而以多报少,随意领出门牌散给者,往往五十村之里只报二十余村,一百户之村仅开二三十户。”[25](P·192-193)


  

  保甲制度也给百姓的日常生活带来了诸多不便。实际上,每一个家庭在日常生活中都会发生很多变化,从同居到析产,可能使户数增加,生死嫁娶可能导致口数增减,民户从业状况可能因时而异,房产田地也可能因典卖而转移,这些情况,很难及时掌握。而包括每户女眷在内必须一一登记在牌册之上,这种作法也让人觉得不便,“今必逐户令其注明本身年岁若干,父母兄弟子侄之外,更及妻妾媳女,并有连其名字年齿详载不遗,夫以安民教民之法而旁及其人之闺阃,妇女纤悉必书,已非立法本意,在乡党自好之士既所不甘,而绅衿大户更拘泥不肯落笔。”[25](P·193-194)况且,百姓无论外出访友或接待亲朋,都要受到保甲长的盘查,总是一件令人难堪的事情。迁移户籍,更是要受到保甲的监督。而在清代,百姓迁居是件越来越平常的事情,所谓“迁移事故,日异月新,初造之册甫历数时,即多更易,若欲随时改造,事既冗琐,费亦滋多,遂至缮写甫完,已成废纸”[9](P·47)。百姓的频繁迁徙让保甲制度难以维持,比如在安徽凤台,这里“民性不恋土,无业者辄流散四出,谓之趁荒,或弥年累月不归,十室而三四,其外来者则又随宜逐便,营土屋附田塍为居,或弥年累月不去,不忍逐又不可编,则派甲派总之术又穷”[27](P·328)。


  

  保甲制度使百姓承担十家连坐的危险。保甲制度的设计者希望动员百姓的力量监督不法,防患于未然。的确,“赌博、贼盗之有无,五家之中无不周知也。友朋亲戚之往来,十家之中无不共见也。一有可疑,则得以察之,察之得实,则告之官,赌可惩也,贼可擒也,知而不举则五家连坐,彼四家者,岂肯以其身家为他人受累哉?”按照制度设计者的想法,邻里之间彼此了解,一旦发现有人作奸犯科,为了使自己免于连坐,一定会向官府告发。然而实情并非如此,“博徒皆无赖也,盗贼皆枭雄也,其暴如虎狼,其毒如蛇蝎,良民方惴惴焉,吞噬之是惧,敢劘其牙、撄其尾哉?”[41](P·319)这些不法之徒气焰嚣张,百姓避之惟恐不及,遑论告官。更何况,一旦告官,官府的敲诈更甚于盗贼。“一家失盗,十家并坐株连,囚系敲扑取贷。故不闻官则一家之害止于被盗,闻官则十家之害甚于被盗矣,于是见盗而不敢指,盗亦自知为官吏之资也,公行而无忌,是谓行保甲而盗益横。”[42](P·487)


  

  贼盗的横暴与官府的贪婪已经使有意告发者望而却步,保甲连坐之法与亲属容隐之律的冲突,更使百姓进退惟谷。晚清的方大湜已经注意到这样的矛盾:就同牌的亲属而言,依清律允许他们相互隐匿罪行,如果卑幼告发尊长情节属实,尊长得减免刑罚,卑幼则治以干名犯义之罪,这是清律惟恐亲属不容隐;清律允许容隐而保甲法不允许容隐,清律惟恐不容隐而保甲法惟恐他们相互容隐,这种矛盾既不利于严格法纪也不利于敦厚风俗。清律虽然规定容隐亲属代为自首,等同于罪人自首,似乎与保甲首告犯罪无异,但依律如果容隐亲属代为自首,则罪人与亲属均得免罪,这并不意味着容隐亲属若不代为自首,就应该与罪人连坐。虽然清律规定对于谋反、谋叛、谋大逆等罪行,亲属不得相互容隐,卑幼告发也不在干名犯义之限,但保甲连坐却绝不仅限于谋反、谋叛、谋大逆之罪[28](P·706),其有悖法理的地方可谓显而易见。方大湜还指出,同牌之内虽非亲属,不在依律相互容隐之列,但彼此比邻而居,谁没情面,发现有人犯罪而不便告发,也可说是人之常情。况且如果告发别人赌博,就可能被对方诬为同赌之人,告发别人盗窃,就可能被对方诬为同盗之人,如果告发者不被官府传讯,则不足以使被告折服,如果传讯,则正中被告之计,等到讯问明白,恐怕告发者早已倾家荡产了。所以,在保甲连坐制度下,老百姓对于犯罪者“既畏将来之报复,又恐现在之牵连,其不敢举首也,亦属人情所有,因其不便首、不敢首而绳以连坐之法,允乎不允?”[28](P·7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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