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剑的人格还体现于直面现实的勇气。他从来不躲避难题,从来不掩盖问题的实质。对待社会是如此,对待自己他也是如此。他在治病过程中的一个细节就充分反映了这个特点。虽然晚期癌症会给病人带来巨大痛苦,但是他一直不愿意服止疼药,因为他害怕止痛只是解决了表面问题,却容易给自己造成假象,而忽视造成疼痛的病根。他希望自己能好起来,如同他希望自己的国家能好起来一样,而要做到这一点,就不能自欺欺人、讳疾忌医、回避真问题,因而他宁愿忍受剧痛也要让自己清醒地看到真实病情,以便对症下药。这和当前众多官员只图一个表面“和谐”反差何其巨大!如果这个国家的官员只知道把矛盾掩藏起来,把社会问题用GDP增长、奥运奖牌、世博入场率等“政绩”包裹起来,把上访者强行遣送回家甚至关入精神病院,重大敏感的事件不让媒体报道和公众评论……这些做法和只知道打止疼药或麻醉剂有什么两样呢?这样的国家又如何能治理好?!
定剑对待国家就和对待自己一样,他是真的为了这个国家好,所以他不只是批评制度实践中出现的问题,而更是通过各种方式积极改善这个国家的制度。如今中国社会公平正义不畅,犬儒主义盛行,或趋炎附势、见风使舵,昧着自己的良心甘愿充当御用工具;或随波逐流、明哲保身,对国事不闻不问,只图个人升官发财;或愤世嫉俗、尖酸刻薄,极尽嘲弄、讽刺、“恶搞”之能事,颇能博得社会大众的喝彩掌声。倒不是说最后这种犬儒主义有什么错,它对于社会不公的批判仍然具有积极意义,尤其是在舆论环境遏制了实质性批评的情况下,但它毕竟只是犬儒的一种表现而已。只有消极漫骂显然是不够的,它并不能给中国社会带来积极的制度建构,也不可能防止它所嘲笑的社会不公重演,因而一阵嬉笑怒骂之后,一切依然故我。难得遇到制度建设的积极努力,则不是心中暗笑其愚顽迂腐,便是悲观厌世、无奈叹息乃至麻痹不仁、无动于衷,因为自私、惰性、懦弱不愿也不敢说一句实话、做一件实事。
定剑则偏偏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者,他的身上处处体现了积极向上的精神。他在政府部门工作那么多年,在社会各界组织了那么多活动,能不知道中国“国情”吗?能不知道制度建设的艰难吗?但是这一切丝毫没有改变他的选择。且不说在平时,即便在和疾病顽强斗争过程中,他仍然不忘忧国忧民,亲自组织和参与了大量活动,外人完全看不出他是一位癌症晚期病人。今年8月28日,他偕夫人前来北大参加“第二届暑期宪政讲习班”欢送晚宴并致词,亲切勉励来自全国各地的学员为宪政努力奋斗;9月5日,他亲自主持召开人大代表法修改草案研讨会,系统总结了修改草案的种种问题;10月26-27日,距离他去世不到一个月,身体已经非常虚弱,他仍然发起了城市房屋拆迁条例废旧立新研讨会,并在会上做主题发言,积极倡导拆迁决策过程中的公民参与。每次我去看他,他从不流露过任何悲观情绪,对自己的病情轻描淡写,对天下大事却侃侃而谈,在病重期间仍然表达了对中国宪政前景的深切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