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歪风”鼓吹者对学问设计了理论性要求,而网络作品欠缺理论性,随意性太强,因而鼓噪网上无学问。前文我已经提到,学问时时处处有,不要以为学问就是高深莫测、高不可攀的。不可否认,学问的研究对象、研究形式以及研究成果的展示地盘不同,对学问的形式要求也不尽相同,有些学问必须有严格的理论性要求,但并非所有的学问都必须以理论的面目向世人展示,一朵闪烁思想光芒的火花、一句来自直观感受的俗话,都洋溢着或深或浅的学问。把学问等同于理论或者对学问提出理论性要求,依然是企图将学问划分出森严的等级,自立门户,排斥异己。另一方面,鼓噪网络作品欠缺理论性,也是基于排挤他人的不良动机。同样不可否认,相比那些特别强调规范性的学术期刊,相比那些特别强调主旋律的报纸杂志,网络媒介的自由空间更大一些,对作品形式的要求更松一些,但由此而来对所有的网络作品都贴上“随意性”的标签,直接否认有理论性的网络作品存在,显然是应了那句“黄鼠狼给鸡拜年”的歇后语。先不必说网上已经和正在发表大量的理论作品,更不必说已经有不少以理论研究或者学术批评为主旨的专门网站,即便假设所有的网络作品都没有理论性,但学问毕竟不只是理论,真正能够创造出一套经得起实践检验的理论的学问人,又占学问人群的多大比例呢?只要是信息和智慧的展示,就有资格成为学问。学问不是卑躬屈膝向谁家讨来的施舍品,也不是只有腰缠万贯、富丽堂皇才能买来的奢侈品,学问只不过是自我智慧的最为单纯的展示,说到底它就是自己的“那点家当”。
因此,学问的成果可以自由选择各种平台加以展示。选择学术期刊和选择网络媒介,选择广播电视和选择演讲大厅,都是展示平台的不同,并不影响学问成果本身的真实面目。以发表媒介或者展示平台之不同,来区分学问之深浅高低,是十分荒唐的滑稽之举。网络作品至今尚未纳入正统的学术评价体制,更多的情况只是一些组织和单位自发进行的网络作品赛事活动,因而让那些“歪风”鼓吹者以体制不承认为借口,对网络作品大肆诋毁,对包括博客开设者在内的网络活动者投以鄙视的眼光,稍微厚道一些的,则以“实用主义”的功利思维接连不断地发出“何用之有”的疑问,用我们山东话来说就是“你讷么等是待奏啥?”。先不必去说网络作品有无学问、学问多少,单就“何用之有”来说,我就感到这个问题非常奇怪,因为对作品创作的自由以及选择展示平台的自由,完全是每个人对生活方式进行自由选择的结果。选择网络平台,并不表明选择者生活堕落;选择纸质平台,也并不表明选择者生活高雅。生活,并非全部以是否“有用”来衡量的,果真如此,这个世界将必定是烟尘滚滚、死气沉沉。
事实上,在当下中国学术成果的评价体制与学术展示的运行机制之下,能够挤进这套僵化的体制机制并游刃有余地享受体制自给的稀缺资源的,毕竟只是极少数人。当学术已经或者正在走向格式化的时候,所有的学术研究要想进入“正统”的评价体制,就必须遵循格式化原则。格式化之要求有成文规则和不成文的惯例,有了成文规则,白纸黑字、中规中矩,谁不格式化,谁就等待拒之门外。有了不成文的惯例,心知肚明、一切都在不言中,谁不格式化,谁就等待淘汰出局;当学术已经或者正在走向符号化的时候,所有的学术研究要想进入“正统”的评价体制,就必须遵循符号化原则。当下社会非常讲究门面和标签,一定的学历、职称和头衔,将是某种体制的入场券,舍此即一切免谈。在这种重标签、重门面的环境里,符号往往要比学问更管用;当学术已经或者正在走向帮派化的时候,所有的学术研究要想进入“正统”的评价体制,就必须遵循帮派化原则。相比格式化和符号化,帮派化更为缺德。因为毕竟不管怎么说,格式化至少能与规范化沾边,符号化至少能与规格化沾边。但帮派化就完全使学术界演变为“书生黑社会”了,关系至上、学问至下;交易至上,质量至下。显然,要想充分享受帮派化的好处,就必须有足够的社交能力。学者虽以治学为主业,但也不能闭门造车,拒绝参与社会,因而一定的社交能力必须具备。但忽视了治学主业,忽视了学者的任务和使命,将过多的精力投入到建立社交关系,靠花钱买文章、靠花钱发文章、靠关系发文章、靠关系炒文章,难道这真的无可厚非吗?
然而,多少人正在为追求格式化、符号化、帮派化而功利性地日夜冥思?“网上无学问”的歪风鼓吹者,很大一部分就来自于这些苦苦追求“学问三化”的人。他们中有的人除了搜索查询格式化的资料,是很少上网的,更遑论什么网上发表文章。这些人很会算计:上网撰写和发表文章的精力,用在追求格式化的学术论文发表于纸质期刊上,会更为经济划算。不顾作品的原创力与影响力,只要能够在体制所允许和要求的规则框架内完成了格式化,就算没有枉费心机,因为这样的格式化对自己的私利有用处有好处。说穿了,这帮人做什么学问、搞什么科研,都是为了追求唯一的目标——评定更高一级的职称或者完成所在单位的“量化考核”。当下中国学界,单纯为职称而科研的人、为考核与奖励而科研的人,估计少说也要占到八九成。
不仅如此,这帮人还要到处鼓噪网上无学问,似乎只有那种格式化的“码字游戏”才算真正的学问。其实,只要睁大眼睛看一看就会发现,网络尽管被界定为虚拟世界,但与其他媒介相比,它却最能容纳真实声音。包括知名教授、学者在内的许多文人或者对文化感兴趣的人,借助网络平台抒发了自己在传统媒介所无法也不可能表达的观点,影响着无数网民,影响着我们身处的社会。这些网络作品的勤奋创作者,并非整天不读书、不看报、不学习,要是没有一点想法,耍不出几下子,即便精力再充沛,也只能猴急猴急,干瞪眼。惋惜的是,那些受惯了传统“学术礼教”奴役的人们,玩惯了格式化、教条化“正统游戏”的人们,尤其是鼓吹“网上无学问”歪风的人,却把真实等同于反动,把率直等同于异端,把个性定位于哗众取宠,极尽危言耸听之能事,惟恐天下不乱。网络虽然是相对自由的空间,但也有自己的行为规则,国家和政府对网络也持有严格监管的鲜明态度,有谁真要发表“反动”、“异端”言论,后果可想而知。说穿了,之所以有那些阴声阳气,还是偏见在作祟。要是再重复一下我本文开头所说的那句话,就是“先否了再说”。
以我小人之见,这帮“歪风”的鼓吹者,是不可能愿意上网发文章的,一则因为他们很可能打死也写不出什么东西来,二则因为他们不忍心上网耽误在地下或者背后炮制格式化文章的时间,三则因为在背后炮制的那些纯粹格式化文章,很可能都不好意思贴到网上公之于众。道理很简单,既然是“纯粹格式化”的文章,必然会涉及粗制滥造、拼凑粘贴,甚至十有八九会有版权问题或者发表途径中的腐败现象。聪明网民的眼睛是雪亮的,在复杂的网络环境下,再“精品”的文章贴上来都免不了各种批评和指责,更何况那些纯粹格式化的劣质作品了。说的再透一点,能够敢于将自己作品署名贴到网上公开展示的,虽然不能一概说他们都对作品质量自觉良好,但至少可以说这些人还是有点胆量和魄力的,因为作者要有承担起来自他人各种评说的心理准备。但那些污蔑网上无学问的歪风鼓吹者,既然常常把学问挂在嘴边,那么,完全可以拿出鼓吹歪风的魄力,把自己的“学问作品”也署上实名公开展示出来,让眼睛贼亮的网民看个究竟:学问到底是嘴上标榜出来的,还是实打实地洋溢于鼓吹者的原创作品中。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王维:《终南别业》)。在近乎叫人窒息的空气中,喘息的艰难不得不迫使向往自由的人们极力寻觅新的呼吸。网络空间或者博客家园,就像一片平淡闲适、舒心宁静的自由田野,让人率意而行,随遇而安,自得其乐。这种无可无不可的休闲情志,我敢说,并不是什么人都能够或者都愿意享受到的。骗你是小狗,不信你试试。
第四股:随笔算个啥?
有人说我怪,其实我很正常,不信就向了解我的人打听一下。或者现在就作出初步判断:每年乘坐火车,从山东到上海,从上海到山东,都需要一夜的时间。别人喜欢在火车上听听音乐、看看小说,我却每次都带一本核心或不核心的学术期刊,读读法学论文,不管火车怎么颠簸,我都看得格外仔细,连内容摘要、关键词、投稿日期、作者简介也不放过。有人便投来异样的眼光,疑惑地看着期刊页面,一脸的不明白。我不禁纳闷:这难道很怪异吗?每个人的爱好不同,阅读兴趣也会有别,这再正常不过了。别人不在火车上看学术论文,我也丝毫没有排斥感,反而还觉得那样更有生活气息。
看来我不仅正常,而且还很厚道。这绝不是自夸。但偏偏就有这么一搓人,以自己的喜好或力所能及来耻笑别人的不喜好或者力所不能及,以自己的不喜好或力所不能及来贬低别人的喜好或力所能及。我常常在想:这帮人在瞎操什么心、穷装什么蒜呢?用我们山东话说就是:“天是吃饱老撑地”、“能地治不里咧”。就拿学问评价来说,论文和随笔都是表达思想的媒介,只是文体形式不同,无法单纯以此天然区别来人为分辨学问高下。但就是有人喜欢哑喉咙破嗓地到处鼓噪,有意贬低随笔的思想性与学问价值,仿佛论文才是成熟稳重、高深莫测的爷,随笔只不过是幼稚得很可以的小孙子。这便是在学问的民间评价中吹出的第四股“歪风”:随笔算个啥?
我不会写随笔,也没发表过随笔,但却很爱看随笔,尤其是学术随笔,也特别尊敬写随笔的人。看到有谁吹出“歪风”,总为随笔的辛苦创作者感到不平。不过,随笔作者完全不必计较民间评价中的这些腔调,自由地沿着创作兴趣走下去。问题是,贬低随笔的这股“歪风”单是在民间吹一吹,也并无多大妨碍,因为毕竟在这年月,不厚道的人不是一个两个。但假如主管学问评价的掌权者,也有排斥随笔、拒绝随笔的执政立场,则会直接挫伤学术随笔的创作热情。不仅如此,“歪风”要是从掌权者刮来,会对学问的民间评价风气带来强劲的影响力。恰恰在现实的学问评价机制中,学术随笔难以进入“正统”,反而沦落为学术论文的对立。在相关评定和考核的规章制度中,只提学术论文不提学术随笔,甚至干脆将随笔排斥在外,根本就没有列入“二十四节气”。如此一来,作者难以将学术随笔作为考核成果申报,或者只能搭一搭学术论文的便车,以其他文体形式蒙混过关,掌权者审查不严则罢,而一旦较真起来,则百分之百被拒被退,且理由只有一个:随笔不是论文。——随笔当然不是论文,谁都知道。但以此为由断定随笔没有学问价值,或者干脆将随笔排斥在学问之外,就是掌权者的狭隘了。
客观地说,在大多数情况下,随笔都没学术论文的篇幅长,在语言运用的要求上也没学术论文那样更规范、更严谨,再加之随笔更是作者思想灵感一触即发的产物,因此,一个既能写论文又能写随笔的双料作者,假如在同样的时间段内,自由而负责任地执行两种文体的创作计划,随笔的撰写频率会更高。在数量统计上,随笔的发表篇数也会远大于论文;在影响范围上,由于随笔多散见于包括报纸、杂志、期刊、网络在内的各种媒体,而论文则更常见于学术性书刊,所以,就通常情况而言,随笔的读者群体也要多于论文。从读者印象角度作出最为简单化的分析,就同一作者来说,如果其只写论文而不写或不常写随笔,则给读者的最大直观印象是该人属于纯粹论文型学问人;如果其只写随笔而不写或不常写论文,则给读者的最大直观印象是该人属于纯粹随笔型学问人。这两种情况区别明显,也就不难做到清晰划分。但如果一个作者是论文和随笔的双料实践者,要想考察其在读者群体中的最大直观印象定位,则还要具体分析该人论文和随笔发表数量在全部成果中的所占比例。如果论文数量多于随笔,则给读者的最大直观印象是该人属于不纯粹论文型学问人;如果随笔数量多于论文,则给读者的最大直观印象是该人属于不纯粹随笔型学问人。由于是最为简单化的粗略分析,我姑且先将学问作品的作者划分为上述四类。
以正常而厚道的思维看四类学问人,无可厚非。学问人对待学问的态度有差异,有人喜欢追求全面的肤浅或深刻,有人喜欢追求片面的深刻或肤浅。同时,展示学问成果的形式也不可能千篇一律,有人喜欢创作严谨而规范的理论作品,有人喜欢创作短小而精悍的随笔作品,只是喜好不同,并无高低贵贱之分。至于肤浅和深刻的评判结果,在排除评价者的个人视野与角度因素之后,则充其量是被评价者的能力问题,而绝不可能以学问成果的展示文体形式为标准,断然得出高低或贵贱的结论。随笔未必肤浅,也有深刻的随笔;论文未必深刻,也有肤浅的论文。这是最为简单、最为朴素的常识,为正常而厚道的人所容易接受。于是,无论是纯粹论文型学问人、纯粹随笔型学问人,还是不纯粹论文型学问人、不纯粹随笔型学问人,只是读者群体的印象类型之归属,或者干脆说就是学问人自主或不自主选择的学问行为类型。任何人都不该以国际级学术裁判自居,搞“一刀切”,随性地将某种类型进行“有学问”或“无学问”的生搬硬套。
反过来,如果以非正常也不厚道的思维看待四类学问人,问题就大了。因为“随笔算个啥”的歪风鼓吹者,喜欢动用我曾经提出过的“一棍理论”,一味地贬低随笔的学问价值,“先否了再说”,至少在口头上是断然看不起随笔作品的,甚至也瞧不上那些随笔作者。他们眼里只有学术论文,似乎只有学问高手才去创作论文。要是看走了眼,没准连纯粹格式化炮制出来的“学术论文”都捧上蓝天、顶礼膜拜。于是,前文提到的四类学问人,最多只有两种值得“歪风”鼓吹者口头认可,即纯粹论文型学问人(只写论文而不写或不常写随笔者)和不纯粹论文型学问人(论文数量多于随笔者)。而另外两类学问人,即纯粹随笔型学问人(只写随笔而不写或不常写论文者)和不纯粹随笔型学问人(随笔数量多于论文者),则将成为“歪风”鼓吹者指责和贬损的直接对象。如果再有不幸,那很可能就是不纯粹论文型学问人,因为这类学问人属于双料作者,在学问人生中并非只写论文,不时也有随笔作品发表。所以,如果以“歪风”鼓吹者对四类学问人的痛恨程度由高到低排列,顺序则为纯粹随笔型学问人、不纯粹随笔型学问人、不纯粹论文型学问人、纯粹论文型学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