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确定了“超英赶美”、“大跃进”的基调,省级干部就会提供年年增产的数据;省级数据哪里来?从县市级来,而县市级干部揣摩省级领导乃至中央的意图,自然会报出他们需要的数据……中央拿到虚报的数字,必然制订出虚高的目标。这样从上到下,全国各地各级不由自主地形成了一个浮夸共同体。中央粮食征购政策既定,地方各级便不遗余力执行,否则中央问罪省,省问罪县市……谁都担当不起完不成账面任务的责任,由此灾难性的政策又逐级得到落实。因此,不要怪各地的路宪文们媚上欺下的狰狞面目,因为在这个自上而下的体制内,他们的行为自有其内在的逻辑;要怪就怪这样的治国模式,因为是它造就了不理性的农业政策,又确保如此不理性的政策在全国上下几乎没有阻力地得到全面推行。
当然,要说没有一点阻力也不是事实,因为饿死那么多人那,哪能一点声息都没有?官员抢夺活命的口粮,农民当然要反抗,但是在自上而下的体制中,面对政府的强势,处在最底层的个人反抗必然是微弱无力的。就连身为国防部长的“彭大将军”为民请命、直言犯上,也免不了遭撤职和批判的下场,何况一介小民?在缺乏制度性支持的情况下,他们的抗争除了遭遇打击报复之外,不可能产生什么实质效果。
然而,这种状态当然是和宪政精神背道而驰的。和现行宪法类似,当时有效的1954年宪法也规定了主权在民原则以及落实这一民主原则的人大制度。因此,宪法不仅没有规定自上而下的集权体制;恰好相反,它规定了一个自下而上的民主体制,让人民通过选举人大代表、再由人大选举并监督各级官员来行使自己的权利。如果这个宪法基本制度得到落实,如果信阳地区的选民真正行使了宪法赋予的民主权利,选举真正代表自己利益的人大代表,再由地方人大选举产生当地“一把手”,路宪文之流即便当选还敢对自己的父老乡亲为所欲为吗?按照宪法规定,一旦当地选民对领导干部不满意,即便当选也可以通过给人大施压将他罢免了,不然就罢免不称职的人大代表。再说既然决定路宪文命运的不是上级领导而是地方人大代表,他又何必要做那么多伤天害理、对不起自己的乡亲也对不起自己选票的事情?一旦权力的走向从自上而下变成自下而上,官员计较的切身利益就发生了结构性变化,而利益决定了他的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