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梦想——做一个有尊严的中国人
张千帆
【全文】
我有一个梦,一个萦绕中国的千年之梦——做一个有尊严的中国人。
数千年来,中国人一直断断续续做着这个梦。中国的儒家正统说到底,就是一种关于尊严的哲学。君子的“泰而不骄,威而不猛”、“正其衣冠,尊其瞻视”,正是儒家人格的标准写照。儒家是很爱面子的,不过儒家的“面子”不是装腔作势、文过饰非,而是内在尊严的自然流露。儒家之所以强调“反身而诚”,将“诚”作为“物之始终”,是因为只有诚者才能正视自己的内在尊严;儒家主张君子“行己有耻”,也正因为耻感是尊严意识流露于言行举止之间的自然产物。虽然未必能达到“居天下之广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或“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的超越境界,但是在儒家看来,从天子到庶人都可以通过修身认识到“人人有贵于己者”,进而让自己的生活和行为方式符合人的尊严本性。“仁远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归根结底,尊严是每个人自己的;是否做一个有尊严的人,即便在乱世也过有着尊严的生活,最终是每个人自己的选择。
然而,传统的儒家人格毕竟是有缺陷的。虽然选择有尊严的生活方式最终是每个人自己的事,我们身在其中的政治与社会环境还是发挥着不可忽视的作用。因为任何生活在社会中的人都不是自我封闭的孤子,物我、内外其实不可能分得那么清楚;任何一个人都不能完全决定自己的命运,我们的际遇、我们的人格乃至我们生活的意义很大一部分来自于我们的公共交往。如果我不能通过体面的程序、公平的标准、理性的交流决定自己的命运,在许多事情上不得不看别人的脸色,做不到“正己而不求诸人”,那么我无论作为个人如何洁身自好,还是无法实现个人的全部尊严。如果人的尊严遭遇制度的外在压抑,或制度现实变相鼓励这种压抑,那么除了逃避现实之外,无论什么内在努力都不能打破外在桎梏。在这个时候,就连夫子也很无奈,只能教导我们“明哲保身”、消极躲避:“危邦不入,乱邦不居”;“邦有道,危言,危行;邦无道,危行,言孙”——总之,对现实“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免得自己引火上身,而这和“威武不能屈”、“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境界相差何其之远。传统人格的缺陷持续了几千年,几乎成了中华文明的“基因缺陷”;直到今天,制度的桎梏仍然制约着我们的人格发展,使我们不能成为真正有尊严的公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