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从哲学上讲,关于人的认识能力是有限还是无限有过种种说法,现今更为经济学家和法学家津津乐道的话题之一。但是,现在人们一般都承认人的认识能力是有限的,从而普遍赞同有限理性说。这里,我们关心的是,从法律文化史的意义上,是否同样存在着这样一种观点呢?根据笔者的粗浅研究,可以确认,在人类法律文化史上,人的认识能力的“有限”与“无限”同样困绕着数千年的人类法律文明史。
我们知道,早在远古时代,曾经存在过一种被称之为“神判”的制度,这种“神判”制度的存在至少表明:人的认识能力是有限的。正因为如此,所以,古人一旦遇到疑难案件而无法准确无误加以判决时,就会诉诸神灵。因为古人相信,神灵具有明察秋毫的全知全能的本领,也即无限认识能力;反之,人的认识能力则是有限的。从这个意义上讲,“神判”乃是古人以神灵的无限理性的认识能力弥补人类有限理性的认识能力在司法审判实践中的一种反映。当然,这里包含着古人对宗教的普遍信仰与对神灵公正无私的秉性的确信。
中国古代法律文化史上,也曾经有过“神判”这样一种司法制度。对此,只要我们研究一下“法”字的古体写法,即可了悟(注:关于这一问题的讨论,参见徐忠明:《皋陶与“法”考论》,《政法学刊》1995年第2期。)。
中国古代清官的司法,同样存在有限理性与无限理性之间的紧张。原因何在?对此,我们可从以下两个方面给予讨论。
首先,从法律制度层面看。中国古代法律规定:对于案件的判决,必须依据被告的“口辞”(口供)以及众证来定罪量刑;如果没有被告的“口辞”,则可以依据众证来定罪量刑。但是,在实际司法活动中,没有被告的“口辞”往往无法定罪量刑(注:日本著名中国法律史家滋贺秀三指出:中国古代法律规定“断罪原则上以口供为据,仅仅例外地才根据证据来断罪”;又说:“只要没有获得这样的罪行自供状,就不能认定犯罪事实和问罪。”参见滋贺秀三:《中国法文化的考察》,《比较法研究》1988年第3期。)。笔者以为, 这里实际上牵涉到中国古代法律的道德趋向,因为被告在道德上的知罪认罪,是其将来服法改过的一个重要前提,而判决只是被告“口服心服”的结果。一个严格意义上的法律问题由此成为一个道德问题。道德贵在“内心自觉”,而“口服心服”便是它的重要表现,从而致使判决在道德正当性和法律合理性方面“功德圆满”,道德与法律之间的内在紧张也可自然消解。这样,被告的“口辞”也就具有特别重要的价值;与此同时,获取“口辞”的方法同样受到特别的关注。
那么,如何取得被告的“口辞”呢?基本方法就是所谓“五听” (注:《周礼•秋官•小司寇》载曰:“以五声听狱讼,求民情。一曰辞听;二曰色听;三曰气听;四曰耳听;五曰目听。”这一做法为后世所继承。)。这种听讼方法重在察言观色,故而看似客观,实际则不然。对此,只要我们稍稍深一层探究就可以发现,其中蕴含着司法官吏非常强烈的主观偏见,(哲学解释学所说的“前见”,在整个案件的调查、审讯及判断事实方面——客观事实与法律事实——都离不开司法官员的这种“前见”。)而且这一听讼方法实际上也并不总是管用的。“五听”不成,便用刑讯逼供。原因在于:其一,中国古代没有“无罪推定”的法律思想和法律原则;其二,惯行“蓄成见而预定罪”(注:钱钟书:《管锥编》第1册,中华书局1986年版,第333页。)的风气;其三,刑讯逼供不仅在中国古代始终合法,而且成为法律制度中的一项基本内容(注:《礼记•月令》有所谓“毋肆掠,止狱讼”之说,实即表明刑讯的存在;其后历代王朝的法律莫不以刑讯为合法。)。这样,刑讯逼供必然无法避免,俗吏与酷吏固不能免,清官也不例外(注:在民间流传的各种清官断狱故事、小说和戏曲中,我们可以屡屡读到清官折狱大肆刑讯逼供的事情。例如,著名的“包公审郭槐公案”,这里包公不仅私造惨毒刑具,反复刑讯,且最后导致郭槐身死。参见石玉昆:《三侠五义》第19回,华夏出版社1994年版,第96~99页。)。更有甚者,即使刑讯逼供也不一定奏效,所谓“严刑之下,能忍痛者不吐实,而不能忍痛者吐不实。”(注:转引自钱钟书:《管锥编》,第333页。) 如之奈何?似乎在制度设计上,如何取得被告的“口辞”已经没有其他良策了。换言之,这种制度已经把设计者自己逼上了“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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