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读哈耶克的自由主义——读《我为什么不是一个保守主义者》
孙章禄
【全文】
一、写在前面的话弗里徳利希·冯·哈耶克是位出生在奥地利却长期生活在英、美两国的经济学家，曾经在1974的与孟徳尔共同获得诺贝尔经济学奖。自上世纪80年代中期开始哈耶克的学说逐渐在中国大陆传播开来，形成了蔚为大观的哈耶克研究热潮。虽然哈耶克是经济学家，但其在经济学方面的建树远不及凯恩斯、科斯，事实上他获得诺贝尔经济学奖主要也不是因为他对经济学的贡献，而是在美苏两极阵营对垒的特定的历史背景下他对略显意识形态化的自由主义学说的发展；而这也正是其学说在当代中国备受追捧的主要原因。任何大家的学说都是相当纷乱庞杂的，不容易梳理清楚，哈耶克的自由主义学说自然也不例外。当我们谈及哈耶克时，一般会想到他的三本巨著（即《致命的自负》、《自由秩序原理》和《法律、立法与自由》）或是三个核心概念（即康德意义上的“无知”、对“唯理主义”的质疑与批判以及对“自生自发秩序”的理论建构），但笔者认为这样一方面容易厘清哈耶克的繁杂理论，而另一方面也容易犯一叶障目的错误，难以捕捉到哈耶克对自由论说的潜在含意。哈耶克在《我为什么不是一个保守主义者》这篇文章中简明扼要地阐释他的自由主义观，也泾渭分明地揭示了自由主义、保守主义及社会主义三者之间的异同点。基于此笔者认为从这篇文章出发来把握哈耶克的自由主义是相当到位的，避免了对核心概念的过分纠缠从而遮蔽了哈耶克的潜在含意，也不会造成学识积累不多的法科学生对抽象理论的印象式、片断化或教条化的理解。二、何谓自由主义？自由主义作为一个概念是到了1842时西班牙一位政治家提出来的，但其思想根源可追溯到古希腊的苏格拉底时期，因此18世纪的霍布斯、洛克和孟德斯鸠都可以称为自由主义者。哈耶克在文章中谈到，自由主义这个词事实上被滥用了，以至欧洲的唯理论的自由主义长期以来一直都是社会主义的先驱之一。也正是因为如此，许多珍视自由的知识学人除了支持保守党派以外便别无选择了。如所周知，法国自由主义者贡斯当便是此类典型例子。因此不加辨析地对待自由主义和保守主义这两种立场，会导致极大危险，将自由的捍卫者与真正的保守主义者混为一谈。那么什么是自由主义呢？自由主义一词在现实生活中被滥用地无以复加了，以致许多学人都不愿提及甚至产生对大词的反感，因为这类概念的所指不再是约定俗成地存在。哈耶克谈及自由主义时也说到，“虽说我绞尽脑汁试图发现一个能够为人们普遍接受的描述性术语，可是最后还是没有成功”。不过他显然是反对欧洲大陆式的“自由主义者”所欲求的一种前设的理性模式强加给世人，因为这样做没有给自由发展提供机会。最后他只好说，不加详尽解释或限定就使用自由主义这个术语会引起太多的混淆，但作为一种标志，其所代表的是一种心理上的安慰，而非力量的源泉。不过这种回答显然没有给我们何谓自由主义的哪怕是误解的印象，是不是因为无法界定就放弃对其讨论呢？显然不是，哈耶克主要是通过对保守主义及社会主义的批判来阐释他的自由主义观。三、何谓保守主义？保守主义是在法国大革命后许多知识学人认识到自由主义理论在社会实践中显现出来的各种危害，并对其加以批判从而形成的学术流派。在法国大革命以后的一个半世纪里，保守主义在欧洲政治实践中发挥着非常重要的作用。在社会主义兴起之前，保守主义的对立面一直都是自由主义，正是因为保守主义反对（剧烈）变革的保守立场，致使其在与自由主义或是社会主义的论争中且战且退，最最终导致其自身的衰落。哈耶克发掘出自生自发社会秩序的学术理论，并对这种理论所对应的制度表示极度地推崇，他也是立基于这种自由主义的学术立场批判保守主义的。保守主义者缺乏足够的勇气去迎接这种并非出于设计的种种变化，虽然其对过去的自由发展赞誉有加。在这个点上，保守主义者恐惧变化，怯于相信新事物，而自由主义者则恰好相反，他们基于勇气、信心和充分的准备，即使不能预知变化将导向何方也要它自行发展。这是其两者在智识场域的第一个根本区别。保守主义者这种态度与其两个特点密切相关，即是对权力机构的偏爱和对经济力量的不理解。保守主义者对权力机构的亲善立场一方面促使其长期盘踞于政治场域并成为难以撼动的主流，另一方面也导致了其在学术场域的衰落。保守主义这种态度很难与维护自由的立场相容，同社会主义一样，其很少关注政府权力的限制，并认为其有权将自己所认同的价值观念强加给其他人；这正是自由主义者所极力反对的。保守主义与自由主义的第三个根本区别在于对民主的一般态度上。前者经常将社会弊端归罪于民主制度，而哈耶克认为应该反对的只是无限政府而不是民主制度，尽管它们之间存在某种联系。在社会实践领域里，保守主义者想当然地认为新观念而不是其他的更能引起变革。正是立基于这种蒙昧的或非理智的拒世态度，使保守主义者只能削弱其自身地位。另外保守主义者对新颖和陌生事物的不信任，使其容易敌视国际主义，盲目且强烈地倾向于民族主义，这种偏狭封闭的态度或是线性思维也是其在思想斗争中变得脆弱无力的根源之一。在对唯理性的态度上，保守主义与自由主义是存在共通之处的，但也存在性质与程度上的差别。前者往往是诉诸于神秘主义，而后者则更愿意正视这种理性不及的存在，承认人对客观事物在认识方面的无知。四、社会主义及其他如果说哈耶克对保守主义各种弊端存在同情理解的话，那么他对社会主义则表现出了深恶痛绝地敌视。哈耶克用三角形的图式来解析三者之间的关系：保守主义者占据了其间的一角，社会主义者竭力地把他们拉向一个角，而自由主义者则试图把他们拉向第三个角。尽管哈耶克在这篇文章中并未详尽地阐释和批判社会主义，但明晰社会主义的历史对哈耶克的自由主义的理解无疑是不可或缺的。哈耶克将社会主义的起源归到欧洲大陆唯理式的自由主义，但更多的学者在认为是黑格尔的理论孕育了社会主义。黑格尔的早期思想为马克思的社会主义学说所批判继承，历经巴黎公社、共产国际组织乃至苏联、东欧及中国等诸多国家的社会实践后，形成了一套相对完整的社会主义理论体系。而黑格尔的晚期思想则是演化为法西斯式的国家社会主义和殖民扩张主义。但在哈耶克撰写这篇文章时，后者已经在社会实践中宣告破产致使其理论的衰败，因此哈耶克所批判的社会主义是前者。从19世纪中叶到20世纪中叶这一个世纪里，社会主义理论从欧洲孕育到东欧、亚洲的风行乃至席卷了整个世界，以至于英国也出现了社会福利政策，而美国也发生了罗斯福新政，尽管美国最后还是抵制了社会主义的浪潮侵袭，甚至滑向另一端，即“麦卡锡反共主义”。哈耶克认为社会主义这种理性至上的理论模式，及其对应的计划经济制度完全扼杀了社会自生自发秩序的发展，抹杀了自由主义者所珍视的个人自由，淹没了个人的主体性，因此对其极度敌视。事实上哈耶克的三本巨著及其建构的立基于人的无知及可供试错的自生自发秩序的社会理论都是为了批判社会主义的。但是哈耶克对民族及国家历史的淡化处理，以及社会主义在当今世界学术场域的衰落致使其理论失去了批判对象，也必然会导致他这种近乎意识形态的自由主义理论的衰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