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的问题是:如果在这样一个处于“混沌和秩序边缘”的复杂世界里,一切都在流变、永远都是新奇,那么我们还能够用什么方法来研究它?
归纳不行,因为永远流变不停的复杂世界中,千万年来太阳都从东方升起也不能保证明天太阳一定会从东方升起。演绎更不行,它从一个总是会达到均衡的完美世界出发,与永远在生长中的混沌世界格格不入。也许类推可能?可是类推假定了新旧经验的相似性,这与新奇恰恰相反。
面对此困境,《复杂》一书借科学家们之嘴宣称:“科学的实质在于解释”(第13页),而桑塔费研究所的作用是“帮助我们观察这个永恒流动的河流,帮助我们理解我们目之所及”(第九章)。桑塔费研究所的学者们相信,他们与具有匀称优美结构的古典经济学和物理学的不同是他们在直面“复杂的真实世界”(第4页)和“世界的本来面目”(第13页)。简单说来,《复杂》一书认为,复杂性研究的意义不在于预测或控制,而在于揭示被掩盖的真相。
这种说明是极有必要的。因为传统的科学研究传统以预测和控制为目标,而复杂系统的流变和新奇特性使得控制与预测不可能,所以复杂理论必须给自己设定与传统不同的目标以适应研究对象的特殊性。
但是,如果科学只是解释,那么人类有多少种眼光和头脑,世界就可以有多少张面孔;因为人眼中没有什么“世界的本来面目”,人头脑中的真实也不可能是能剥离一切主观性的“客观”真实。在这个意义上,如果复杂理论中的不确定性是“解释”,那么传统科学观下的均衡为什么不是另一种“解释”呢?在多种解释共存并且相互冲突时,如果不用预测和控制作为淘汰某些理论的标准,我们如何做出取舍决定呢?
这种取舍绝不是无关紧要的。因为我们关于这个世界的知识会带来改变世界的后果。无论愿意与否,学者们的理论是有社会影响的。从根本上说,包括科学家在内的学者们也是“深深陷在这个世界中”的行动者。复杂性理论在美国格外受攻击说明了这一点。而《复杂》这本书所描述的、研究复杂性的学者们为了发表文章、获得承认、争取资金支持而做的一切,也说明了这一点。
当谈及古典经济学范式时,《复杂》一书说,“就像某个赌徒曾经说过的那样,这游戏也许是个骗局,但这是全城唯一的游戏”(第5页)。复杂性学说正试图提供另一个游戏。什么能保证它不是一个新的骗局呢?我们无法确定。
也许,在一个以不确定性为特征的时代,我们可以确定的只是:斯宾诺莎式的自信与雄心——他曾宣称:“其所以说一物是偶然的,除了表示我们的知识有了缺陷外,实在没有别的原因。”( 斯宾诺莎《伦理学》,商务印书馆1958年版,第30页。)——正在离我们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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