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不承认,黄的狡诈之处正在于其打小报告的上下级博弈原则是只能“摆事实”,不可“讲道理”。不难想见在没有报纸、广播电视、互联网的时代,墙上的这类歪诗比比皆是:“壁上题咏甚多,也有做得好的,亦有歪谈论道的。”(第三十九回,第6页)。急不可耐地无限上纲,万一上级认为这是“芝麻”,不是“西瓜”,“人梯”阴谋必会前功尽弃,乌纱帽成了黄粱梦,到时你小子敢和领导辩论吗?更重要的是:若把自己要说的提前和盘托出,即使蔡九表面上完全赞同,也很可能引起他的反感:难道你比领导还高明?太外露,在上司面前落个张狂和自作聪明的印象,弄巧成拙、功高震主,被蔡京卸磨杀驴,岂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然而,这时的蔡九完全被黄文炳高超的障眼法所迷惑,顺着他设的圈套乖乖地出溜下去,进而对黄产生了信赖,甚至依赖。黄文炳则因势利导,又献二计(实为越俎代庖):“只取牢城营文册一查,便见有无”;“如是迟缓,诚恐走透了消息,可急差人捕获,下在牢里,却在商议”。(第三十九回,第9页)。宋江此时已是瓮中之鳖。之后的一系列程序,如调查取证、精神鉴定、汇报请功、家书辨伪、就地正法等等,全被黄一手操纵。可怜堂堂知府被卖了,还帮着数钱,成了黄向上攀爬的工具,接近目标的驿马。
反诗冤案冤就冤在蔡知府受了黄文炳的“不良心理暗示”,作了错误决断。这使笔者想起现代的黄文炳——康生。他将一出普通的历史剧《海瑞罢官》(此甚至为历史学家吴晗响应毛泽东本人要求广大干部学习“海瑞精神”的号召而作,且据说毛泽东还曾设家宴款待男一号马连良)最终描绘成为精心策划、用心歹毒的、为彭德怀翻案的影射史学。其实,江青之前就试图说服毛泽东批判《海瑞罢官》,未成功。显然,江青的手法不得要领:毛泽东认为,江青所言《海》剧挑战了革命文艺思想,过于小题大做。而康生的发难则阴险得多。他从毛泽东亲自发动的举国上下批判右倾机会主义的现实背景出发,不断向毛暗示:《海瑞罢官》的要害在于“罢官”二字,在写作动机上将海(瑞)彭(德怀)两人之间,从而在“无任何组织联系”(彭真语)的吴(晗)彭(德怀)之间建立了虚假的政治勾连,并最终通过毛泽东坐实:“嘉靖皇帝罢了海瑞的官,我们59年罢了彭德怀的官”。
黄文炳终不过一卑鄙小人,对每被恩将仇报,屡次横遭暗算,夺妻(妾)之恨未消、身陷囹圄的冤大头、倒霉蛋昔日的宋押司落井下石,“搜根剔齿,几番唆毒”(第四十一回,第48页),欲以血染红顶子,但到头来“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这一点连黄文炳的亲哥哥黄文烨之前都看得明白:“又做这等短命促掐的事。于你无干何故定要害他?倘或有天理之时,报应旨在目前”。(第四十一回,第41页)。从宋江这方面而言,表达自由有着不可忽略的疏导功能。试想,这事儿也就是被忠厚仁义的老宋摊上了,又得亏他毕竟是书生,只嘴上的劲大,虽不能“有话好好说”但这事儿要挨着化学工匠,慢说酒后狂言,给你来个忍辱负重、闭门造车,一不留神捣鼓出土制“小男孩儿”,那可如何是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