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是否有一门思想的建筑学?何莫邪说,思想像建筑一样是一种构造。因此,研究思想,就要把思想创造当作一门建筑学来对待。这其中包括对思想的设计,方法的选择和作品出产的程序。没有一个合理构建的思想很难说是一种思想(或者像柏拉图在《理想国》中所讲的,这仅仅是“意见”,而不是知识)。循着他的思路,我提出了“思想硬度”的概念。我认为,在任何一个体系化的思想中必须有一部分是该思想的坚实的内核,它支撑着思想的理路和逻辑。无此内核,一个表面上显得宏大的所谓“理论大厦”将会倾斜。寻找这样一个坚实的内核,对思想构建来说是十分重要的。何莫邪对此论点亦颇感兴趣,表示赞同。
这一次从晚9点持续到次日凌晨1点的晤谈是令人兴奋的。但给我感受最深、且在过后引为深思的,恐怕还是何莫邪先生关于逻辑之创造力与思想建筑学的观点。
在我们的学问传统中,不能说没有逻辑(中国的逻辑传统在先秦时期就已见端倪,而且在名家和墨家所治之学里就包含有逻辑学),但逻辑学并不是思想的主流。形式逻辑的思想至少没有形成强势而构成学人的理论旨趣,以至我们的文化人重直觉(顿悟),而反思辨;重个人体验,而反论辩商谈;重经验知识,而反理论知识;重微言大义(甚至空谈玄远),而反推导论证。应当说,这样一种思考传统对我们这些进入“技术时代”的人们来讲,带来非常令人痛楚的后果。可以说,在我们现在生活着的“意义的世界”里,到处充斥着逻辑的语言——哲学、文艺、经济学、语言学、法学等等,莫不如此,以至于我们如果不懂得逻辑语言,我们就失去了与他人对话的媒介和谈话的机会,话语的沟通在不久的将来变得愈来愈艰难。
更为可怕的是,由于过去没有确立对逻辑应有的尊重,现在的学人养成了“胆大心粗”的心理习惯,丧失了对学问的最起码的敬畏感,惰于小心的求辩和论证,而以大而化之、总而言之的轻松态度,化解各种空疏议论的死结,只求“我认为”的结论,不问“他人认为”的根据和推论。其结果,各种“论著”在数量上争轻重,但一旦较起真来,用逻辑这把尺子衡量,则遑遑之作立刻露出真形:我们竟然在作品中找不到任何一根可以支撑其庞大躯体的骨骼!细细想来,此等“瘫软”的作品怎能忍心让人卒读?
鉴于此,何莫邪先生“思想的建筑学”的议论是深刻而又具有警示意义的。凡把学问当回事的学人确实应该把思想创造本身当作一门建筑学来对待:如果没有合适的机会和条件,我们宁可花时间造准备用于建筑的一砖一瓦,但切不要忙于在流沙上构筑我们安身立命的屋宇,这样的建筑比“豆腐渣工程”更不让我们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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