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根本概念就是]所有民主讨论逻辑地依赖于一系列认同。其中包括,统治者和被统治者之间的认同;主权者与属民之间的认同;国家权威的主体与对象之间的认同;人民与他们在议会中的代表的认同;国家与当下有投票选举权的民众之间的认同;国家和法律之间的认同;最后,是量(数量上的多数或全体)与质(法律的正义)之间的认同。”(《议会民主制的危机》,英文版,26)
所有这些认同或同一性不能仅仅是形式的,而必须具有政治上的实质性。这种实质性才是国家权力的基础,它就是“政治意志”(political will)。施米特正是通过考察民主能否建构政治意志、为国家权力提供基础这个角度来审视和评价现代自由民主制度的。
我们前面已经提到,施米特同意,民主国家的政治意志必须是人民意志,而人民意志只能民主地产生,否则这个国家就不是民主国家。到目前为止他好像和自由主义者没有根本冲突。但在民主的政治认同和民主国家的政治合法性如何产生这个问题上,施米特就与自由主义者和法律实证主义分道扬镳了。施米特剖析“自由民主”概念的第一刀,是在概念层面上把“自由主义”和“民主”分离开来。今天很多人不假思索地谈论“自由民主制度”,好像它们是一个有机统一体,但施米特说,这里面其实有两个问题:一个是自由主义的问题,一个是民主的问题,这两个概念各有各的本质,之间没有天然的一致性,相反,把他们拆开来看,分析它们之间的矛盾和冲突,有助于我们更深入地了解现代政治的本质。
我们先来看看施米特怎样分析自由主义。他写道:
“一个基本问题是,自由主义必须理解为一个内在一致的、全面性的形而上学系统。通常人们只谈自由主义的经济理性这条线索,它的看法是,个人的自由经济竞争、自由契约、自由贸易区、自由创业能够带来社会和谐以及财富的最大化。但这一思路不过是自由主义一般原则的应用而已。自由主义一般原则完全是同一种东西:真理会从不受约束的意见碰撞和冲突中产生;和谐会从竞争中产生。自由主义的思想核心在于它同真理的特殊关系,但真理在此只却不过是不同意见之间的永恒竞争的一种功能。这样的话,真理也就不再是真理了,相反,它意味着拒绝任何确定的结果。……因此,对于自由主义来说,言论自由、新闻自由、自由集会和结社和自由讨论不仅仅是一些有用的、方便的东西,而是它的命根子。……[自由主义]要求政治生活中的公开性,要求权力的分割,并更为具体地在理论上要求各种对立力量间的平衡,因为它相信真理会从这样一种平衡状态中自动地出现。”(36)
施米特把现代资产阶级议会民主制的基本特点归结为自由主义,显然,从上面的分析中看,它只是一种特定的思维和价值体系,并不包含有关现代民主、政治和国家的历史说明和规范性说明。施米特在这里暗示,那种“不受约束的意见的碰撞和冲突”在一次大战后的德国现实中并不会自动地带来真理,更不会生产出社会和谐和国家形式。同时,自由主义的“形而上学体系”虽然同现实中某些具体政治立场有关,但它却无法提供有关现代国家的政治哲学基础——它没有提供如何形成国家认同的实质性学说。在《议会民主制的危机》1926年第二版序言中,施米特集中讨论了议会制和民主之间的矛盾,他指出,“对议会制和建立在讨论基础上的政府的信念,属于自由主义的思想世界。这种信念与民主无关。在自由主义和民主之间,我们必须做出区分,否则我们就无法认识现代大众民主的拼版图画。”他接下去写道:
“Every actual democracy rests on the principle that not only are equals equal but unequals will not be treated equally. Democracy requires, therefore, first homogeneity and second-if the need arises-elimination of eradication of heterogeneity. ...A democracy demonstrates its political power by knowing how to refuse or keep at bay something foreign and unequal that threatens its homogeneity. The question of equality is precisely not one of abstract, logical-arithmetical games. It is about the substance of equality. It can be found in certain physical and moral qualities, for example, in civic virtue, in arête, the classical democracy of vertus (vertu)....Equality is only interesting and valuable politically so long as it has substance, and for that reason at least the possibility and the risk of inequality. Finally one has to say that a democracy-because inequality always belongs to equality-can exclude one part of those governed without ceasing to be democracy, that until now people who in some way were completely or partially without rights and who were restricted from the exercise of political power, let them be called barbarians, uncivilized, atheists, aristocrats, counterrevolutionaries, or even slaves, have belonged to a democracy. ”(9-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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