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政党政治,政治多元论者指出如英美之大党,几乎完全操纵了代议机制,不能充分表达全体政见,因此政党路线亦应按运作分,重组政党为多党,分别代表各种特殊利益。公权先生的疑难则是,利益与职业性的代表甚多,将形成工党、农党等无数的政党,而“社会民主”中之利益集团间的冲突,势必要求最后之政治裁决。运作既无法平衡,职业政党所关切的问题又颇有限,是以萧氏肯定运作政党并无取代传统政党政治的可行性。
政治多元论最关切如何解决政治与经济间的运作关系,欲令政治与经济多元化。政治一元论自亚里斯多德以来,以经济为国家致富的手段,经济既为政治服务又臣服于政治。英国哲学家洛克(John Locke)始视财产为目的,而非手段,政府之成立为了保护财产,经济于是高于政治。公权先生则认为,如果政治成为经济之手段,为了更加有效保护财产,势必更有赖于政府,洛克的国家理论也势必导向以财富大小而分的寡头政治,造成政治与经济上的不平等,反而更加不民主。国家既为了财富,则无产者即不相干,势必引发社会主义的抗议,要求经济上的重新组合,马克思主义就是要把社会程序约化为绝对的经济组合。社会主义虽强调经济,但并不意味国家之死亡,反而将造成更强大的国家,以便兼顾政治与经济双方的利益。总之,政治性的国家将永远是超过任何社会组织的最高权力。
政治多元论者也攻击法国哲学家卢梭(Rousseau)所谓的“公意”(generalwill),并“主权”而同斥之,以为公意难知,尊重公意何异尊重国家之意愿?实属另一种政治绝对主义。然而公权先生指陈,特殊的私愿必须与公意协调,而犯人与疯子的私愿更无法兼顾,认为多元论者柯尔(G.D.H.Cole)所谓政治只能顾及每一个人的实际意愿是荒谬的。所谓接受公意即背弃民主,也非实在。杜奎所谓“社会团结”(social solidarity)实近乎卢梭之“公意”。拉斯基所谓的社会意愿,也近似一元论的观点。公权先生更进而批评拉斯基于论证上的矛盾,谓拉氏既以国家代表全体,需要超越诸多特殊利益,然则又如何能使部分利益反对整体利益;既谓国家为整体利益,为整体服务,必须控制部分组织,然则部分组织又何能反对国家而使不失维持控制之权威?拉氏既然承认国家乃其他组织共同认同的唯一政治组织,则无所谓众多的权威组织,却又说国家仅系组织之一种,并不能代表整体利益。两歧与矛盾显然可见。不过,公权先生虽认为多元论之批判一元论翻不出一元论的掌心,但仍然肯定多元论坚持多样性格,揭出社会利益冲突,社会组织的复杂,以及正当群体意愿的表达。不过,类此优点固不足以推翻公意之说,仅可补其不逮。
政治多元论不仅尚异,而且求变,如否认法律之一成不变,然而一元论固亦重视政治程序中之变动。多元论以社会为“移动的实体”,持续发展,然而发展过程中必有稳固、冲突、统一、分离诸情状。社会发展之总趋势,仍然是经由冲突与分离而导向组合。总之,公权先生指出,求变宜也,但变不仅仅是分化与冲突,主要还是融合与统一。
政治多元论的哲学背景是“实验主义”(Pragmatism),实验主义反对一元论之不容纳个体与自由。事实上,一元唯心主义非如实验主义所认为的“封闭宇宙”(block universe)。实验主义哲学家詹姆士(William James)以其“多元宇宙”攻排“封闭宇宙”,着眼于伦理,而非逻辑与形而上学。以公权先生之见,“多元宇宙”在逻辑上不一定不好,但在伦理上和现实上,并不比一元世界好。如果攻击一元世界反自由,则多元的实验主义势必否定任何的整体,包括个人自由在内的整体。实验主义的吸引处,无疑是特殊的自由与进步性格,但问题是以实验为标准的真理与价值,不一定能获致进步。詹姆士在理论上还有自相矛盾的困难,他不得不承认某些绝对的价值;他热衷于“多元宇宙”,但他的理性实促使他选择一元秩序,其思想中理性与实验两端遂不甚调和。萧氏认为政治多元论与实验哲学精神相契,但并无逻辑上必然的连接,如拉斯基受詹姆士启发而不顺从。萧氏深信实验主义扭曲现实(包括政治现实),故无法产生正确的政治理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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