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学人生]:一个小小的“黄村街派出所”的民警执法出现问题,为何一直向上追究责任到广州市公安局? [16:28]
[贺卫方]:在这个事件中具体应当如何追究责任?我想等到司法审判结束后,我们会有一个更加清楚的认识。为什么在行政机关里边发生了严重的事件,要追究首长的责任,是跟行政机构的人际关系特点、管理制度的特点密切关联的。当然不是每个事件都会因为一个普通警察的违法而追究公安局局长的责任。不过,近年来发生在广州公安系统中的种种事件的确有一些是令人发指的,而且最令人震惊的是屡禁不止。这种情况就很自然的让人们联想到公安局的首长是否负有重大责任的问题,而公安系统恰好又是一个严格的下级服从上级的系统。这点它跟法院是很不一样的。所以,我们需要根据审判的结果,这个事件本身的性质来去追究相应人的责任,现在还有些情况不大清楚。 [16:28]
[两条腿走路]:我觉得应该根据
宪法保护人民生命财产和人身自由的条款,制定保护人身自由不受侵犯的具体法律,这是目前急需的? [16:30]
[贺卫方]:值得我们重视的是,我们的
宪法并不缺乏保护人民生命财产和人身自由的条款。主要的公民权利体现两个方面:一个是政治权利,例如言论出版自由这样的权利;另外一方面,我们又享有生命和财产方面的这样的权利。如果把我国宪法的规定与外国宪法关于公民权利的规定做一个比较,我们会发现,除了罢工和迁徙自由外,其他权利并不缺乏。缺乏的是什么呢?我想我们最缺乏的一个是要好好清理一下现有的行政规章系统,我们要查一下,哪些行政规章实际上把我们
宪法所承诺给我们的权利又加以剥夺了。另外一方面,由于司法的不独立,而导致了现实生活中间侵犯了我们权利的行为,尤其来自公共权力的侵权行为,没有办法得到及时的纠正和及时的惩罚。我们知道这会对于我们的法院提出一个更高的要求,对我们的司法提出更高的要求,我们的法院当然也包括我们的人民代表大会及其常委会要真正成为我们公民
宪法权利的守护神。 [16:31]
[NOWAY]:我认为,应该向美国一样,立法的出发点应当假设当权弄权者,天生就是魔鬼。 [16:32]
[贺卫方]:美国国家的建立有非常特殊的历史背景,最早的北美移民都是受了气、走了人,美国可以说是造反起家的一个国家。北美13州的人民在建立他们国家的时候,非常清楚地知道国家是可能侵犯人民的权利的,正如英国政府在统治北美殖民地的时候,侵犯了那里的人民的权利,比如说没有征得他们的同意就收税。这在他们看来是相当严重的侵犯人权的行为。所以美国人说,我不想跟你在一个国家里,我们想自己成立一个国家,我们单独过,于是就有了美利坚合众国。我记得当时在哪儿设立首都的问题上,人们有一些不同的看法,当然,是否建立一个中央政府,大家也有不同的看法,当时一个非常强有力的主张,我们就是一个松散的邦联,不要中央政府。但是后来考虑到军事、外交等等方面的需求,最后还是成立了中央政府、联邦政府。但是,把首都建在哪儿,人们又发生了争议,绝大多数人都不愿把首都建在离自己太近的地方,最后建在华盛顿。华盛顿那个地方,冬天冷、夏天热,气侯恶劣,特别不适合人类居住。有一个笑话一样的说法,说首都建在华盛顿,本身就表现了美国人对于中央政府的警惕:让那些政客们生活在一个非常恶劣的地方,就能减少他们贪权恋栈,有有助于减少官员的终身制。当然这多多多少少有一些调侃,但是值得我们的关注的是,实际上法治本身是建立在一个前提之上的,那就是政府有可能犯错误,否则一切法律都变成得没有必要。美国早期的一位哲学家说,如果每个人都是天使,连政府也没有必要存在。 [16:35]
[灰狼大]:贺教授:说句心里话,当您出面为孙志刚案大声疾呼的时候,不少网友有点为您耽心,请问您对此有过胆怯吗? [16:38]
[贺卫方]:谢谢您和其他网友对我们的关心,我现在还没有遇到任何安全方面的问题。过去我曾经因为对于司法界的某些弊端进行非常直截了当的批评,而引起了许多人的不满。但是现在回过头看,人们越来越清楚地意识到一个社会中间如果没有学者们的独立声音,没有他们对于制度弊端的坦率的批评,我们这个社会就不可能有健全的舆论环境。我们有这样的义务,这既是作为一个人对自己同类的悲剧的本能反应,同时也是作为一个专业的学者所承担的义务。大家会注意到,我们刚才已经提到过,这个社会在一种矛盾重重的转型期中,特别需要的是一种理性的声音,一种建设性的立场。孙志刚事件显示出的一个突出的特点在于它跟我们每个人都有关联。不要以为它跟我们没有关系,今天我以教授的身份在这里,或者说另外一位朋友有一种官员的身份,以为就能够免予这种安全和人身自由上威胁,可是,孙志刚的悲剧很容易在我们身上重演。武汉不是有一位教授死在公安的车上么?文革期间更极端的例子,刘少奇贵为国家主席,这样的一个崇高身份,有
宪法对他的保障,但还不是一样人身自由得不到保障么?所以我想起一位德国人讲的话。他说最初纳粹来抓某个人,因为那个人是共产党人,他想我不是共产党人,跟我没关系,他抓吧,我不说什么。后来纳粹又抓另外一个人,那个人是工会成员,我不是工会会员,跟我没有关系,我还不说话。最后他又抓了一个犹太人,我不是犹太人,我不出声,但是最后纳粹来抓我的时候,已经没有人为我说话了。所以,这个国家是我们每一个人的,我个人并不喜欢用大段地高尚词汇,但是我们看到孙志刚那非常年轻的生命就这样从这个世界上永远消失了,中山大学的艾晓明教授写文章表达了他的痛楚和愤怒,谁能够知道孙志刚临死的时候的心境,谁能知道孙志刚家人他们承受的痛苦,最严重的问题是这个生命是无论如何也不可挽回的。我们的警察也都是人,我们警察也有自己的兄弟姐妹,当我们这样侵犯自己同胞的权利的时候,我们是否将心比心,能够想一想这些个问题。 [16: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