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坡：让天使进入天堂，让魔鬼进入地狱，这也尘世间法律的责任。
阿：妙哉斯言！尘世间的法律也关心尘世外的事物？瑟瑞斯，你说呢？
瑟：不一定有错。让万物各得其所，本就是法律的责任。……阿克太琪，神法不仅关心人的行为，尤其关心人的心灵，主要是心灵中的意志，只有现代法律才注重人的行为，原因是心灵状态只有神才能够洞察。但这并不是说现代法律就不关心人的心灵以及其中的意志，只是关心的方式发生了改变，法律得从人的行为推知人的心灵，而不是象神一样直接俯瞰。事实上，阿克太琪，在从神治到政治到法治这一社会运动的基本过程中，神治逐渐泯没但始终存在，最典型的说明就是法律假定自由意志的存在。自由意志是法律责任的基础，抽调了自由意志，法律将不存在。另外，有一个简单的事实也可补充说明这一点，法律规定不知法律或者法律上的认识错误不是免责的条件，这即是在假定法律一经颁布，人们就知道并掌握无误了——简直就是在假定民众是神明。
阿：许多法律颁布之后并非立即生效，而是有一个缓冲期。
瑟：就算如此，大多数人也并不象律师和法官那样谙习法律，他们对法律一无所知，或者知之甚少。如果法律没有采取什么手段让人们掌握法律，那就不符合“不知者不怪”这一古老信条。除非法律武断地假定所有人都为知者，法律责任将失之无据。
阿：假定人们为知者和假定自由意志是两回事。
瑟：在人们不可能知道的情况下，比如一经颁布即生效，或者在人们无力知道的情况下，比如对于根本没有受过教育的人，假定他们为知者，即是在假定人们的意志会自动浸入法律，就象神会自动浸入人的心灵一样。——这也可以补充说明为什么习俗与惯例是自由的指南。
阿：但自由意志终归是幻象，一切意志的出现都有其原因，都处在某种必然之链中，因而是不自由的。
瑟：这可以说是科学上的发现。而且科学中还有一种倾向：努力证明自由意志不存在。但另一方面，诗人、作家以及大多数人文学者都在呼吁自由意志。科学与人文在此对立。法律介于这两者之间，是这两者的结合，因而采取了一种拆衷方案：假定自由意志普遍存在，但在具体个案中，允许经合法证明（不一定要符合科学）取消其存在。
阿：逆科学而行的假定怎么能够支撑它自身？
瑟：这就是法律的困惑。早在梅因对比东西罗马帝国的法律时，就意识到了这种困惑，梅因指出，凡是法律越发达的地方，受自由意志的困扰也越大。或许我们可以这样说：法律越是发达，其人文方面对自由意志的要求就越强烈，但其科学方面对自由意志不存在的证明也将越有力。
阿：瑟瑞斯，虽然我不象坡埃那样随时呼吁灵感，但还是希望科学不能抽掉自由意志，否则法律将抽空。
坡：阿克太琪，你要是多一点人文精神，你就会少一点科学主义的傲慢。
阿：我只是更加相信科学罢。而且，我相信大多数科学家都不乏人文精神。
瑟：这说明仅靠人文精神不能医治科学主义的傲慢。在科学主义与人文精神的竞争中，人逐步符号化而不是逐步精神化，说明了前者的胜利。事实上，对人文精神的强调不过反面证明了它的弱势罢。
坡：那又如何摒弃科学主义态度？
瑟：我们得格物致知。其实，科学并不能抽掉自由意志，也不能抽掉神。通神的方式有两种，直接感悟神的存在和逻辑证明神的存在。前者属于经验领域，后者属于超验领域。所谓超验，也就是不能直接经验但能够逻辑证明的某种实体。牛顿以第一推力证明上帝存在，否则，他的力学逻辑不能自恰，在此，上帝是一种逻辑结果。十八世纪以来，理性膨胀，人们称之为“世界的脱魅”，即脱离神或迷信的控制，但现代科学的发展大有“世界的复魅”的趋势——神虽然不再是它以前的样子，但还是要存在。西方法律与东方法律不同，在其中一直存在着超验（神圣法）与经验（世俗法）的紧张对立，神先是以超验和经验的方式同时存在于教会法中，后来科学发展虽然从经验层面上抽掉了神，但神与科学在超验层面上的共同存在，使得神以各种方式隐居在现代法律之中，自由意志是其中的典型。细究起来，自由意志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是神的别称，人对自由的一种古老渴望是成为神，象神一样去来无踪，不受任何羁绊，但人终究不能成为神，只好退而求其次，以意志代之。法律在自由意志上的困惑无非是超验与经验二元作用的结果罢，假定自由意志的普遍存在为超验所需，允许在个案中经合法程序解除自由意志又是经验的使然。
阿：但是，瑟瑞斯，在现代社会中，社会关系日趋复杂，意志越来越不自由，要是在个案中自由意志被普遍抽掉的话，那假定自由意志普遍存在岂不枉费心机？
瑟：仍有假定的必要。在个案中抽掉自由意志从而免除人的责任是程序输出的一种结果。我们前面已经论证，被迫进入某道程序——不管结果输出如何——人的某些方面的自由会受到限制，这也可算是人承担责任的最后方式吧。但如果反过来，假定一切意志均为强迫意志，那任何程序都没有启动的依据，法律将被架空，人彻底免责，整个社会是一片无政府状态。
另外，阿克太琪，社会关系日趋复杂并不必然意味着自由意志，或者说自主性原则会越来越少。对一部分人来说，也许是如此，但对另一部分人来说，他们难道不觉得自由的天空越加广阔吗？因此，问题的关键在于：人是否有能力在日趋复杂的关系中游刃。有些人有余，有些人不足，有些人艰涩，说起来还是有关自由的各个项的问题。
坡；这也关涉到社会公正。
瑟：的确。
阿：这样说倒有助于理解自由的各个项。不过，瑟瑞斯，法律假定自由意志存在，但并不能由此推出生命、身体、财产等就是自由的各个项，这些项或许只是日趋复杂的社会关系对人的要求吧。
瑟：自由意志是法律责任的基础，反过来看，法律责任也就是对自由意志的限制或惩罚。但意志终归属于心灵王国，法律责任最终也就表现为对自由的限制或惩罚。试看自由承担责任的方式：死刑、监禁、没收财产、剥夺荣誉……所有这些不都在表明法律假定自由存在着生命、身体、财产、荣誉等各个项吗？
坡：这也就是为什么只有自由才能使人之为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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