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的观念:绕开一个正义的柠檬
王怡
【关键词】正义,权利,柠檬市场
【全文】
王怡
一、
去年的好莱坞电影《律政俏佳人》,哈佛法学院新生的第一堂课上,女教授(好莱坞电影里的教授和法官,女性和黑人越来越多,女黑人尤其成为首选的角色形象,这种“政治正确”的做法与我们将要谈论的社会正义观大有联系)在黑板上写下一句名言。一句来自亚里斯多德的名言:
Law is the reason free from passion (法律是远离激情的理性)。
远离激情,在某种程度上就是远离正义。犹如经济学家说我们不讲道德。“不讲”的含义是不谈论,而非“不讲卫生”之“不讲”。那么法学家亦是不讲正义的。法学家谈论“权利”(right),而不谈论正义(Justice),甚至只谈论一种自由(liberty),而不谈论另一种自由(freedom)。
不谈论的意思,用孔子的话说,是认为如此这般,便自然“直在其中”了。
另一部美国电影《勇敢的心》末尾,苏格兰独立运动领袖华莱士在刑场上忍住凌迟的痛苦,用尽全身力气,张开了嘴,发出最后的嘶鸣:
——freedom!
这一声浪漫高蹈的呐喊,使我觉得过分煽情。因为freedom是一个过分充满激情的Idea,我宁愿听见在库布里克的电影里,奴隶领袖斯巴达克斯在临死前高呼自己情人的姓氏。如果华莱士不是一个振臂高呼从者如云的领袖,他在临死时的呐喊也许并不会令我警觉。令我觉得高喊freedom 是危险的,与高喊“某某万岁”同样有一种令我不快的气质。
这种气质说得干脆些,来源于黑格尔。我倾向于相信历史上的华莱士,临死时不并会高呼freedom。因为英国人的优点就是远离激情,没有这种把抽象价值挂在嘴边的习气。这会使华莱士更像一个法国人,或至少是新自由主义之后的美国人。一部电影中导演叫他这样喊了,这就出于导演对一种idea掩盖不住的得意。尽管这种idea为我所认同和激赏,我还是觉得这是极其光明和险恶的尾巴。它有一种把血肉的个体放置于抽象价值和一个共同目标之下的乌托邦倾向。
引用民国时代张佛泉的话说,liberty多指政治方面的保障,可以开列一张明晰的权利清单。而freedom 含义比较模糊,多指人的意志自主性,缺乏公认的标准。而在西方古典自由主义那里,自由主要是liberty 意义上的,它远离了激情,像英国人的上嘴唇一样紧绷。比如被严复翻译为《群己权界论》的密尔的经典著作《论自由》,就叫on liberty。阿克顿、哈耶克等人口中的自由也多指liberty。严复的翻译至少在气质上是神似的。许纪霖认为,以柏林两种自由的划分,liberty更像一种免予外力干预的消极的自由。但到密尔、特别是格林以后,自由的含义逐渐具有了积极的意味,有自我主宰、自我实现的气质。从liberty到freedom,是从消极自由到积极自由,从英国的经验主义到法国的浪漫主义,从古典的个人自由到现代的广泛的社会与经济自由,甚至从自由主义右翼向自由主义左派的倾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