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劳伦斯看来,人确实总在寻求奇迹、神秘与权威,今天则是从科学和机器中寻求奇迹,我们必须同意人就是这样的,他们认为物质的生活(面包、金钱)就是真实的生活,地上的面包就是天上的面包。只有少数人能看到这分别,群众不可能看到,永远看不到。“陀思妥耶夫斯基也许是第一个认识到这一折磨人的真理的人”,一旦认识了它就将改变历史进程。少数人应掌握面包再分给群众,否则,如果人们“自由地”去抢夺面包,人类就将走向毁灭。否认金钱,认为那是魔鬼的东西,就将把群众掷给魔鬼,我们不能这样,而是要接受限制,用一种等级制方式来安排这些:给人们面包、奇迹和权威。这正是基督教的爱人类,是服务于全能的主,正是他造就了两种人。许多热情的人以为把地上的面包给穷人就是“天上的面包”,可是那不是,尤其对于穷人那不是!那对他们恰好是天上面包的丧失。
那么什么是“天上的面包”呢?劳伦斯认为,每代人都必须自己回答:“天上的面包”就是生命,是现在的生活。使生命活跃和欢乐的就是“天上的面包”,地上的面包只是其副产品。大多数人不会理解这一点,但它是基督教的根本真理。只有少数人理解,让他们承担起责任吧。我们在得到“地上的面包”的过程中所尝到的就是“天上的面包”。奇迹与神秘是结合在一起的。权威就是那掌握面包的,陀思妥耶夫斯基说得很深刻:把他们自己的面包拿来再分给他们,给回他们,那有奇迹的意义,使面包味道更好,这就是为什么在民主制下,尘世的面包失去了它的香味的缘故。人需要服从什么人不是他的软弱,而是他的本性,他的力量,能使他接触远处更伟大的生命。正像宗教大法官所说,精选者的神秘是基督教的一个不可解的神秘,历史上自然产生的人们中的主(Lord)也是人的一个不可解的神秘,我们必须接受这神秘。这样做并不是残忍,而是对事实的重新发现,只是到十八世纪末,所有人的完美性的幻觉才占据了文明民族的想象,但这是一个幻觉。伊凡必须重述老的真理:即大多数人不可能辨别善恶,因为这是极其困难的,甚至那些按生命价值生活的美好单纯的人,现在也只能通过金钱来评估价值。“让那些有特别天赋的少数人来辨别善恶,确定对金钱价值的生命价值吧,让多数人在一种等级制中带着感激接受这决定、服从他们吧。这里有何残忍和邪恶呢?耶稣吻了大法官,意思就是,谢谢你,你是对的,聪明的老人!阿辽沙吻了伊凡,意思也是:谢谢你,你是对的,你挑起了担子!"让他们为他们重新发现了真理欢乐吧。
劳伦斯的看法特别值得注意。确实,以前大多数对“传奇”的评论者和研究者似乎都未充分地考虑由人性、人的差别,尤其是多数与少数之分将带来的问题的严重性和复杂性。这个问题不仅在“宗教大法官的传奇”中是明摆着的,也贯穿于陀思妥耶夫斯基“后西伯利亚时期”多部长篇小说的始终--从《罪与罚》拉思科里涅珂夫把人分为两种,到《群魔》希加廖夫把人分为两部分的社会体系,再到《卡拉马佐夫兄弟》,这个问题始终突出地存在。但人们却常常对此视若无睹,或采取简单的解决办法,这是否是一个简单化的时代的影响所致呢?无论如何,这里我们可能要遇到一个最大的神秘,遇到一个近乎无解的问题。即如果情况不是如此又将怎样呢?如果人性不是如此,不是存在差别,不是有多数与少数之分,就像人在知(知识)、情(幸福)、意(道德)方面没有什么局限性,而是完善并且齐一的话,这世界又会怎样呢?这样的人类是否还是人类呢?甚至如果多数也是少数,也像少数那样更为渴望和追求精神的目标,哪怕他们个人道德水准不低,但在精神目标的理解上却存在着无法通融的差异,那么人类间的斗争是不是反而会更加激烈、更加可怕呢?甚至人类早就要因这更激烈的斗争而不存于世了呢?这样一来,就又可以说是沉默的、隋性的多数既是拖住了,又是支持了这一世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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