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以上所说并不包括人类的全部,并不是指所有人,区分“少数与多数”的主旋律再一次出现,并且构成一种创世的神秘。宗教大法官对上帝说:你的伟大的预言家在寓言和幻想里说,他看见了第一次复活的全体参加者,每族各有一万二千人。但即使有这么些人,他们也已经仿佛不是人,而成为神了。他们背负了你的十字架,他们几十年来在饥饿的、不毛的沙漠中受煎熬,拿蝗虫和树根作食物--你自然可以指着这些自由、自由之爱的孩子,自由而庄严地为了你的名而牺牲的孩子们来自豪。但是不要忘记:他们总共只有几千人,而且全是神,可是其余的人呢?其余那些软弱的,不能忍受强者们所忍受的事物的人,他们又有什么错呢?无力承受这么可怕的赐与的软弱的灵魂,又有什么错呢?那么难道你真的只是到少数选民这里来,而且是为了少数选民而来的么?如果是这样,那么这就是神秘,是我们所无法了解的了。既然是神秘,我们也就同样有权利来宣扬神秘,并且教他们,重要的不是他们的心灵的自由抉择,也不是爱,而是神秘,对于这种神秘他们应该盲从,甚至违背他们的内心盲从。我们就是这样做的。我们改正了你的事业,把这事业建立在奇迹、神秘和权威的上面。人们也很喜欢这样,因为他们又像羊群一般被人带领着,从他们的心上卸去了十分可怕的赐与,那给他们带来了那样多痛苦的赐与--自由。
宗教大法官说:“我们拥护的不是你,而是他(指撒旦),这就是我们的秘密。我们早就不拥护你,而拥护他,已经有八个世纪了。整整八个世纪以前,我们从他那里接受了你愤然拒绝的东西,接受了他把地上的天国指给你看时向你呈献的最后的礼物:我们从他那里承受了罗马和恺撒的宝剑,只宣布自己是地上的王,唯一的王,虽然我们至今还没有能彻底完成我们的事业。……本来你当时就可以拿起恺撒的宝剑来。为什么你却拒绝了这最后的赠礼?你如果接受了伟大的魔鬼的这第三个劝告,就可以解决人类在地上所寻求解决的一切,那就是:向谁崇拜?把良心交给谁?大家怎样最后联结成一个无可争辩的、和谐一致的蚁穴?因为要求全世界联合一致正是人们第三个,也是最后一个痛苦问题。”这时,宗教大法官肯定越过了自己的界限,逾越了自己的身份,正是基于此,阿辽沙说宗教大法官实际上并不信仰上帝。伊凡也承认,也许在宗教大法官垂暮之年,他清楚地看出了惟有那个可怕的伟大魔鬼的劝告,才能勉强给这些软弱无力的叛徒,这些“为了开开玩笑而创造出来的不成熟的试验品”建立起一种最起码的生活秩序。
但是,宗教大法官在这里至少是提出了如何安排地上王国,安排包括多数与少数的社会政治秩序,包括如何在上帝的旗帜下安排,以及如何达到所有人团结一致这样一些最困难的问题。他认为:整个人类永远渴望着一定要把自己组成一个世界性的整体。有许多伟大的民族具有伟大的历史,但是这些民族越高超,就越不幸,因为他们对全人类世界性联合的要求比别的民族更强烈。他阐明了自己的立场,一种似乎不同于上帝的立场,一种自居少数、却致力于照顾多数、照顾所有人的立场。他对上帝说你为你的选民骄傲,但是你只有选民,而我们却使所有的人得到平静。还有,在这些选民里,在本可以成为选民的强有力的人们里,有多少人由于等你等得疲倦,已经或者将要把他们的精神的力量、心的热忱转移到另一个阵地去,最后终于举起他们自由的旗帜来反对你。这旗帜本是你自己举起来的。亦即有少数精英将成为无神论者。
这是对即将来临的“现代”的预感,宗教大法官似乎对自己统治下的现状、或者革命之后的世界还是基本上满意的。他说,在我们这里,大家都将得到幸福,不会再发生反叛和互相残杀,好像在你的自由里到处都在发生的那样。我们会使他们相信,他们只有在把他们的自由交给我们并且服从我们的时候,才能成为自由的人。他们自己会相信我们是有理的,因为他们会记得,你的自由把他们领到了多么可怕的被奴役和骚乱的境地。自由,自由思想和科学会把他们引进那么令人迷惘的丛林,使他们面对着那么多奇迹和无法解释的神秘,以至有一些不驯服而狂暴的人会残害自己,另一些不驯服而意志软弱的人会互相残害,所剩下来的其余软弱而不幸的人将会爬到我们的脚下,向我们哭诉:“是的,你们是对的,只有你们掌握了他的神秘,我们现在回到你们这里,把我们从自己的手中救出来吧!"他们在接受我们的面包时,自然会明显地看到,我们是从他们那里把他们用自己的手弄到的面包取了来,然后再分给他们,并没有任何奇迹;他们将看到我们并没有把石头变成面包,然而实际上他们将的确为了能从我们手里取得面包而高兴,更甚于单单为了面包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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