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文化和现代社会的集体认同——读哈贝马斯近著两种
童世骏
【全文】
继1992年出版法哲学著作《事实和价值》(Faktizit?t und Geltung)之后,哈贝马斯在1997年和1998年相继出版了政治哲学论文集《对他人的包容》和《后民族的格局》。从道德到政治,从欧盟到克隆,两书涉及内容甚多,但核心的问题却只是一个:如何理解现代社会的集体认同。更确切些说,如何理解民族国家和超民族国家层次上的集体认同?这个问题在《事实和价值》一书所附长文<公民身份和民族认同>中已有详细讨论,但那时,《马斯特里赫特条约》(Maastricht Treaty)还没有签订,欧洲联盟还没有诞生,「全球化」浪潮还没有出现逼人之势,中东欧前共产主义国家加入欧盟还没有提上议事日程。而这些,正是哈贝马斯撰写这两部著作的重要背景。
一 现代社会的「集体认同是做成的,而不是现成的」
「集体认同」的问题,也就是关于「我们是谁?」的问题。这是一个令近代以来德国人十分苦恼的问题,也是欧洲一体化过程中急需回答的问题。《后民族的格局》一书的首篇文章通过回顾十九世纪德国民族主义运动中的一个片断,来讨论我们这个时代、尤其是欧洲范围内集体认同之基础的问题。
在十九世纪的德国民族主义运动中,格林兄弟(Jakob Grimm和Wilhelm Grimm)等日耳曼语学者和其它学科的人文学者起了重要作用。哈贝马斯认为,格林兄弟等人自认为是在政治公域中对德意志民族精神的天生的诠释者,这包含一个深刻的矛盾:一方面,他们的意愿──「作为知识分子和公民来对自己的专业知识作公共的运用」──完全是政治性的;另一方面,他们对德意志民族认同的解释则完全是非政治性的。这种解释同他们对自己的学科即人文学科的看法有关。格林理解自然科学和人文学科之间的区别,不仅像后来的文德尔班(Wilhelm Windelband)等新康德主义者那样从一般和个别的区别的角度,而且从外人与自己人的关系的角度,自然科学是对外人开放的;自然科学交往的包容性首先来自其冷冰冰的普遍主义;而相反,「德国的科学则只诉诸德国的公众」。一个民族的精神在诗歌中得到最纯粹的表达,因此,格林对「甚么是民族」这个问题作了这样的回答:「一个民族就是一群说同样语言的人的总体。」
在哈贝马斯看来,这种观点的实质,是「把德国政治统一看作是该民族文化上长期形成的统一性的迟到的实现」。但这些人因此「误解了他们的事业的特殊的现代性」。这种现代性在于,即使是对德意志民族认同的这种文化主义的解释,本身也是一种政治性行为、一种构造性行为;所谓「现代性」,也就是「构造性」。同这种构造无关的东西,那种所谓Volksnation的观念,「是不适合作为政治自由主义的普遍主义来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