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尾随者的国度”中,幸福论驱动下的富强话语使那些思想或行动中形形色色的“立法者”忘记了,对于普通人来说,那些社会理性化的纪律,没有任何伦理的意涵,更不用说与自由的关联,它仅仅是死板的条文、印在书页上的规章或者象机器一样空空转动的轰鸣,普通人的选择就是要么成为机器中的螺丝钉,要么躲在机器背后,唱一些怀旧的哀歌。理性化仅仅是例行化,事务化,而没有任何自由的意涵。如果有自由,也只是少数制度设计者的“自由”。
当然,在这样的国度中,自上而下的“创造”并非脱离了任何的观念和情绪,成为单纯的就事论事,恰恰相反,正如韦伯所指出的,它往往在反动与革命的浪漫主义之间进行极端的摇摆。[4]思想的迟钝与情绪的亢奋,使每个人都相信他们的光荣与梦想最终在彼岸;而披着堂皇外衣的众人的神,就是他们的守护神。
在古希腊,守护神(daemon)是一个人灵魂的看护者,游荡在人与神的世界之间。不过这位看护者,体现了一个人灵魂中那种贴身的陌生性(familiar strangeness),一种有待发展的陌生性。这种隐秘的内在声音,总是暗含了一种来自外面的感召,或许是一种含糊的低语。如果这就是我们要寻找的自由,那么这种自由将不可能是一种稳定的,令人确知、可以把握,甚至占有的东西,也许需要我们耗竭一生的力量,找到并坚守我们每个人的命运,然后在冰冷的火焰中,燃成灰烬。
在一个复杂的理性化社会中,正象美国大法官布雷南(Brennan)所说的,“自由是一件脆弱的东西,一件非常脆弱的东西”。它既需要那些看起来琐碎冷漠的程序“技术”来保障。[5]但这些程序技术,同样也需要每个人艰苦的努力。离开了蕴含在每个人的伦理理性化中的自由技术,法律即使象机器一样,也并不一定靠得住。[6]毕竟,“一部没有生命力的机器,只是僵死的精神”。[7]在我们寄身的国度中,这一点大概更重要,它意味着没有参与的人,也将没有自由,因为握着每个人生命之弦的守护神,既不是政治仪式中的口号或者标志,也不是机器中的幽灵,而就出没在每个人自己通向“天国”的路上。“这事情必定成就在一个人身上。你们不可集体行动。你们必须分开。你们必须一个人一个地干。这样才有希望”。
在1906年讨论俄国的处境时,韦伯曾经指出,俄国和美国,作为两个地域辽阔,但又与世界历史缺乏关联的国家,也许是从头开始彻底建设“自由”文化的最后机会。不考虑所谓的“国民性”,也不考虑民族利益方面的冲突,甚至不考虑参与者的“党派”和“阶级”,俄国争取自由的斗争,在韦伯眼中,具有普遍历史的意义。[8]今天,另一个“大陆性”的国家,也许面临了同样的历史命运,或者象韦伯常说的,“在历史面前的责任”。事隔八十年后,韦伯的“使命预言”最终会面对什么样的结果,我们无法预知。也许自由与个性的空间,能从韦伯的文章,延伸到眼前的这页纸上,并经过无数看不见的道路,通向许多普通人艰苦的日常努力,这些正是当年令韦伯深受触动的东西。尽管我们在今天所能守护的希望,和韦伯当年一样,并不比绝望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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