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现代政治社会的基本单位只能是公民个体而非任何地方共同体,而这同时也就意味着,公民个体与中央国家之间必须具有直接性的政治联系,不容任何地区共同体从中加以阻断或切断这种政治联系。直接了当地说,“主权中的主权〃 之所以不能容许,乃因为一个民主“国家〃 必须立足于人民主权(Popular Sovereignty)。联邦党人制定的新
宪法与旧
宪法的全部不同事实上正在于此,即旧
宪法乃以地区主权为基础,而新
宪法则以人民主权为基础 者(1781 年“邦 联 条 款〃)开宗明义即说明美国是诸地区共同体之间的“永恒联盟〃(perpetual Union between the States),因此主权在地区共同体;而后者即今日美国宪法则以其闻名世界的首句“我们美国人民〃(We the People of the United States,... )集中表达了联邦党人的基本政治理念,即美国作为一个政治社会,不再是由各地方权威当局所组成,而是直接由作为个人的每一公民个体所组成。也因此,中央政府乃是每一公民个人的直接代表,而非地方共同体当局们的仆人。
可以说,以“人民主权〃克制“主权中的主权〃,就是联邦党人力图为奠定美国长治久安之道所作的最大努力。我以为这一基本理念对于我们今日思考中国今后的长治久安之道实有莫大的启示意义,这里涉及到的一个问题是:大国民主如何可能?
三、大国民主之道
中国政治历来困难的原因之一是中国这个国家太“大〃。 事实上,各种地方分权论以及邦联联邦论的提出大多都与中国之大有关。但我以为,这些主张并不是对“大国民主如何可能〃 这一问题的真正回答,而毋宁是回避甚至取消了这一问题本身,因为这些主张事实上是认为大国只有先化大为小才能走向民主。这在理论上实际落入民主只有在小国才可能这一过时已久的传统民主观,在实践上则是重复美国建国初期“反联邦党人〃试图以地方分权来建立美国民主的失败道路,而其结果则很可能将再度陷入中国传统政治那种在中央集权制与区域寡头制(provincial oligarchies)之间来回摆荡的历史循环。
本文认为大国民主之道并不在于如何化大为小,而恰恰在于先立乎其大。换言之,大国民主之道要研究的问题是如何奠定一个民主大国,但一个民主大国并不可能靠组合若干小民主体来抟成, 而在乎能否建立大国本身的内在民主机制。我以为美国联邦党人的启示正是在这里。诚然,许多人会认为,联邦党人的理论适用于美国,但未必用于中国,人们甚至可以 , 反联邦党人的思想更适用于中国国情。但我以为不然。因为在我看来,“联邦党人〃 在美国建国时期批判“反联邦党人〃政治观过程中所发展起来的宪政民主理论,对于中国这一巨型大国的国情实有某种特别贴切性。因为事实上,联邦党人在政治史上的最大贡献就在于他们彻底打破了民主只有在小国才有可能的西方传统政治观,在西方以致人类历史上第一次奠定了 “社会越大,越能妥当自治〃 (the larger the society, the more duly capable it will be of self-government)[33] 这一截然相反的“大国民主论〃,即认民主在大国更易达成。 著名政治学家道尔(Robert Dahl)曾相当正确的指出,这是自希腊城邦民主以后民主理念的最大发展。[34]
我以为,联邦党人的这一 “大国民主更易〃的理念及美国的历史经验, 使我们有理由相信,中国自秦汉以来的“一统天下〃 传统并不必然构成中国走向民主的障碍,相反,在充分立足公民个体为本、充分落实人民主权的基础上,中国的大一统传统或将极大地有助于中国最 终成熟为一个“宪政布于天下〃的伟大现代政治共同体。从某种意义上讲,晚近以来种种邦联联邦论以及地方分权论之所以如此盛行,在很大程度上是对中国之“大〃不知所措的表现, 从而以为中国要走向民主就必须先把自己分解成若干区域自治体。但这些路向之所以在我看来都不是对问题的真正回答,首先这种思路实际并未跳出中国传统所谓“以封建抗郡县〃这种老路,其次则论者们与当年美国的“反联邦党人〃 一样, 实际上拘囿于民主只有在小国才可能的传统偏见,从而以为在一个大国只有以地方分权才能建立民主,而其实际结果则很可能将再度陷入中国传统政治那种在中央集权制与区域寡头制之间来回摆荡的历史循环。
联邦党人的建国思想之所以特别值得我们重视,正是因为他们的思想乃是在深刻总结以地方分权建立大国民主的失败教训中发展起来的。[35]他们从美国独立后最初十余年建立“大国民主〃 的经验教训中深刻地认识到, 在大国建立民主将同样面临大国在君主制下最常面临的问题,这就是如何防止出现所谓 “主权中的主权〃这种地方坐大、中央架空失控的危险政治局面。换言之,在一个共和制大国,同样存在着中央权力如何不受地方权力挑战和颠覆的问题。这实际意味着,大国民主要想成为长治久安的政治体制,就必须把中央权力的正当性基础奠定在比任何王权都更稳固的基础上。联邦党人的远见就在于他们认识到,要一劳永逸地解决这一问题,唯一之道就是必须彻底使中央权力直接立足于“人民主权〃的基础上,因为惟此中央权力才有可能真正奠定自己不受任何地方权力挑战的最坚实政治基础。联邦党人这一“中央权力直立人民主权之中〃的思想及其在美国这一大国的政治实践,事实上是对西方自马基雅维利以来关于“共和政体如何可能长治久安〃这一问题的最彻底回答,[36] 美国之所以能打破“大国只能实行君主制〃 这一西方传统,之所以能成为西方以致人类历史上第一个“大国无君主而能长治久安〃 的例子的根本原因。